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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使北

望着冷清的慈宁殿中寥寥可数的十来个臣僚,太皇太后伤心得眼泪一直没停过,手里的罗帕早已湿透。

虽然隔着一道珠帘,文天祥看不太清太皇太后的面目,但心里还是十分难受。

记忆中,这还是第一次离太皇太后这么近,只觉得帘后的太皇太后与一般老妇人并无太大的不同,不免让人怀疑世间的那些传闻是不是无稽之谈。

太皇太后谢氏祖居天台,与贾似道和杜浒算是同乡,祖父曾当过宰相,有援立杨太后[39]的功劳,所以理宗即位论选皇后时,杨太后主张一定要选谢氏诸女。谢家此时家道中落,且只有谢道清尚未出嫁,但是长相黑丑,而且天生一只眼睛患“云翳之疾”,跟半瞎差不多。谢家的长辈自忖这样的资质连当宫女都不够格,谁知赴京途中,十七岁的谢道清得了皮疹,痊愈后黑皮肤竟然变得莹白如玉,后来又请郎中治好了眼病,从此脱胎换骨成了美人,进宫两年后便被册立为皇后。

不过,谢氏在为人处世方面,确实还是可圈可点的。由于早年间家境贫寒,谢氏自小便学着操持家务。身为皇后以后经常留意国事,尽力佐助理宗皇帝,更兼胸怀豁达,后宫五十年来一直和睦、安定。

现在,谢氏年纪已经太老,而且病体一直不愈,还能指望她担起这副沉重的担子吗?

五岁的幼帝紧紧依偎着祖母,瞪大两眼盯着龙案下那些脸色阴沉的人看,熏香炉里冉冉升起的龙涎香烟气熏得他直想打喷嚏。

文天祥心里一阵发紧,暗想大宋三百年前得之于孤儿寡母,难道天道轮回,今日仍要失之于孤儿寡母吗?当日太祖皇帝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何曾想到三百年后,自家子孙竟也会有类似遭遇。

绛红色的剪绒花毯上,少得可怜的文武臣僚按班就列,左面是文班,右面是武班,一个个持笏恭立,神色严峻。大臣们逃的逃、藏的藏,文班今天只来了六人,武班只来了五人,总共加起来不过十一人。

文天祥平时很少有机会穿朝服,沉甸甸的进贤冠戴在头上很不习惯,看看大殿内气氛沉闷,不由得站出班列,手执笏板朗声打破沉默:“启奏圣上及太皇太后,自古夷狄作乱中华,均未有若此之甚,然臣以为,只要君臣同心共德,坚驱逐虎狼之心,则中兴之望可期……”

“老生常谈。”吴坚面朝吕师孟咕哝道。

进贤冠的两翅展得特别开,每边都有尺把长,以至于官僚们在家不戴帽子时也会不由自主地侧着脑袋走路,生怕帽翅刮翻了坛坛罐罐。据说,这是因为当初太宗皇帝讨厌群臣交头接耳而想出来的主意,所以现在吴坚无法凑到吕师孟的耳边轻声细语,声音大得足以让第三者听到。

“难道左相欲制命于敌方为快?”文天祥冷笑一声,反唇相讥。

“志气虽然可用,只是大言不恰,令人难信。”吕师孟站出来为吴坚帮腔。

“势有强弱之分,时有今昔之别,弱难敌强,今不比昔,战、守皆不及施,即使有高城深池,坚甲利兵又有何用?何况山河破碎,人心崩离之日?”吴坚摆出准备大辩一番的架势。

“战,竭天下之财,苦百姓万民;和,全都城,保宗社。微臣拙愚,窃以为和虽为下策,尚可全国纾难,只要费金币银绢若干,便可保得南地一侧偏安。”贾余庆脸虽朝着谢氏,但话却是说给文天祥听的。

“诸公倒持泰阿授人,岂非重蹈前朝覆辙?”文天祥被激怒了,“自从金人来犯,奸邪之臣不是命将出师,厉兵秣马,却是卑辞求和,厚礼告好,以致太祖太宗肇造之江山一割再割,四分五裂。痛哉!惜哉!诸公试想,若不引以为戒,往日之下场岂非今日之榜样?”

一席话讲得大殿内鸦雀无声,吴坚不断地与贾余庆、吕师孟交换眼色,但谁也想不出更有力的措辞去回击。

只有张世杰觉得十分痛快,因为文天祥把他心里想说,但无法妥善表达的话发挥得淋漓尽致,打消了如鲠在喉的难受劲儿。

在临安的这些日子里,张世杰一直没有受到重视和重用:一是因为近臣当道,外官历来受到排挤;二是因为与张弘范的义兄弟关系,难免给人落下口舌;再加上现在手上的五万人马以水师为主,战船全部停泊在钱塘江上,确实有种有劲使不出来的感觉。

谢氏目瞪口呆地看着大臣们争论,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只觉得头昏胸闷,快要支撑不住了。文天祥直言不讳,丝丝入扣,虽说言论带些书生意气,但无疑是个敢作敢当的大忠臣,与患得患失的陈宜中完全不同。现在陈宜中远遁,右相空缺,何不试将文天祥来补缺呢?俗话说,重病需猛药,年富力强、倔头倔脑、永远不怕得罪人的文天祥,可能就是最后的一剂猛药了。

“文天祥忠孝天赋,才干品节皆具,宜补虚相位,扶颠持危,尽国家宰执之责。”谢氏强打精神坐直身子宣布道,“除授文天祥为右丞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军马,望能倡义秉钧,扶助国运。”

面对这个突然而来的甚至可以说显得有些草率的决定,在场的所有人——除坐得有些不耐烦的小皇帝以外——全都惊呆了。

文天祥自然也十分吃惊,右相兼枢密使之位,那可是军政大权独揽,之前的贾似道、陈宜中也不过如此,可谓是宦途的终极目标,没想到今日竟轻飘飘地、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真是红运当头,得来全不费工夫。但是,以前从未垂涎三尺,现在又何必久旱逢甘霖般乐不可支呢?想了想,连忙匍匐在地奏道:“微臣愚昧,误蒙太皇太后重用,然臣既无过人之睿智,又无超众之果敢,怎敢遽然之间踞相位而负宗社重任。伏乞太皇太后别选良才……”

“国步已趋危急,爱卿毋再推辞!”谢氏认为这些话充其量不过是客套而已。

“太皇太后说得是,文公若再作明哲保身之举,百万生众仰谁人鼻息?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只恐坐误朝柄啊!”贾余庆晃晃沉甸甸的脑袋,阴阳怪气地说道。

文天祥惊奇地瞟了一眼贾余庆,顿时明白过来:贾余庆垂涎相位已久,陈宜中走后一直以为非己莫属,现在算盘落空,难怪又恨又妒的心态溢于言表。

“文公为相,社稷幸甚,万民幸甚。”张世杰高声叫道。

“兴衰拨乱,扶助国运,本为人臣天职,请文公万勿推辞。”陆秀夫连忙站出来表态,“一则中流砥柱,一则随波逐流,大敌当前,窃以为眼下只有文公才能当此辨得失、治乱纲之重任。”

陆秀夫是盐城人氏,年纪与文天祥一般大,而且当年还是同年进士,但两人从未有过交往。陆秀夫以前一直在扬州李庭芝的幕府中任职,由于性情沉静,不喜张扬,时常被人认为性情怪僻,难以接近。两淮吃紧,李氏幕府分崩离析,唯独陆秀夫临难不惧,不离不弃。李庭芝觉得这是一名难得的忠义之士,所以忍痛向朝廷力荐,但陆秀夫入朝后由于不屑于拉帮结派、倾轧争斗,所以只是不冷不热地官至礼部侍郎。

陆秀夫话里的意思十分明确,空缺的相位总归要有人填补,你不补,别人等着补,万一再出现一位一心乞降的贾似道,或者首鼠两端的陈宜中呢?

文天祥突然想起前几天写下的一首题为《赴阙》的五言诗,不由得心里默默诵读了一遍:“楚月穿春袖,吴霜透晓鞯。壮心欲填海,苦胆为忧天。役役惭金注,悠悠欢瓦全。丈夫竟何事,一日定千年。”

现在正是“一日定千年”的关键时刻,陆秀夫的话一点儿不错,这就是“当仁不让”。

谢氏刚想让大家讨论如何对付伯颜“邀当国者面见”的约请,登闻鼓院突然送来数份军报,大殿里顿时笼罩了一层慌乱的气氛:江西战场上,元军连拔十一城后直逼抚州,镇守江西的黄万石竟弃城逃跑;湖南战场上,潭州知府李芾在浴血奋战三个月后终于不支,正月初一,潭州被破,李芾命部将杀死自己及全家殉国,百姓得悉后纷纷阖家自尽,城中河流、水井中尽是尸骸,树上到处悬挂着自缢者的遗体;江东战场上,江东提刑谢枋得身先士卒坚守信州,城陷后避入山中,伺机后图……

“行在临危,臣当命驻扎于富阳的兵马立即入城。”文天祥不假思索地提出这个建议。

“既已议和,慎勿生事,应以保全嗣君为要。”谢氏面色惨白,但仍然一口回绝。

“那……臣议请三宫暂避。”文天祥立即提出了第二个建议。

“暂避?”吴坚第一个表示不解,因为文天祥以前最反对的事就是迁都。

“天下人皆知文丞相一向主战,为何现在突然转向,竟要三宫避走?”贾余庆率先改了称呼,但语气里颇有发难的意思。

的确,迁都是个犯忌的话题,当初韩震不就因此丧了命?

“今不比昔,不可同日而语。”文天祥看都不看贾余庆,“臣于去年正月领旨勤王,于江西领兵前赴行在,但途中屡屡受阻,至今整整一年间,错失战机,处处被动,致使北兵迫我脩门,剑指三宫。臣以为,北兵现在屯兵皋亭山,围而不攻,实则另有所图。”

“围而不攻,不是因为和谈一事悬而未决吗?”吴坚问道。

“非也,伯颜实际上根本没有和谈之意,只是在拖延时日,等待诸路大军会集临安。”文天祥说出了这几天跟督府将领们再三探讨后得出的结论,“彼逼之太急,三宫必然避走,三百余年积蓄而来的财物随之带走,临安只是一座空城而已,对彼来说得不偿失。”

“伯颜确无和谈诚意,一心只想灭我宗庙。”陆秀夫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臣以为,应速移三宫至南地,临安另由重兵拒守。”

“臣建议三宫自海道南迁,并以益王、广王分领闽、广二地,日后徐图兴复。”文天祥将设想进一步细化。

这一计划其实已经谋划了很久:益王赵昰与广王赵昺年纪虽小,但迁往南部腹地以后,既可避免让伯颜一网打尽,又留下了两颗中兴的种子,对南地军民皆有不小的号召作用。

“愚臣尚有大量战舰,愿移三宫入海,直达闽广。”张世杰连忙叫道。

“临安拒敌,臣愿担当。背水一战,或许还有转局之望。”文天祥往前站了一步。

文天祥心里很清楚,张世杰虽然一心拒敌,但想法与自己又不太一样,为保存实力,他不愿在临安作战,只想领兵回淮东或直接去海上以为后图。

谢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又看看膝上的幼帝,直想掩着脸痛哭一场。皇帝的年纪这么小,自己的身体又这么糟,哪经得住海上的风浪!

“海道危途,易遭不测;守城拒战,又恐失利。”憋了半天,谢氏有气无力地说道,“两全其美之策,还是先谈后战。能和则和,不能和,再战也不迟。”

“对,对,此为万全之策。”吴坚第一个叫道。

“免却此战,修好誓盟,我朝或许能全都、全师、全南地。反之则兵祸连结,干戈难息。”吕师孟附和道。

文天祥心里很明白,现在最大的阻力不是别人,恰恰就是太皇太后本人。她的目的只有一个:保住孙儿的皇位,保住临安城,只要仍有一片残余的江山供奉祖先就行。

“北邀当国者见,现在只有劳烦文丞相出行了。”太皇太后疲倦地说,“只望此行能纾祸避难,日后再图善策。”

真是天大的笑话,千里勤王,为的是沙场杀敌,现在却要去元营议和——文天祥刚想推辞,突然看到张世杰和陆秀夫转头看着自己,似有暗示之意,猛然醒悟过来:眼下朝堂上总共十一人,除了自己,只有张世杰和陆秀夫主战、主迁,要是议和的任务落在其他人身上,见了伯颜必定卑辞求和,什么条件都肯答应。

尘埃落定,战、守、迁皆不得实施,那就只有在“议和”与“纳降”之间避重就轻了。

“元虏若能为口舌所动,则狂澜可挽,否则三宫九庙,百万生灵,立有鱼肉之忧。”文天祥知道再提入海一事毫无意义,“况且深入元营,也可借机窥探其虚实,臣不敢爱身,愿遵命前往。”

“国难当头,文丞相毅然挺身,可谓英雄本色。”吴坚笑眯眯地说道。

“左相吴坚,可偕右相同往元营。”太皇太后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吴坚一惊,抬头看看谢氏,但又不敢多言,只得轻声应道“遵命”二字。

看到吴坚硬着头皮应命,旁人都暗自笑起来。大家都知道,左相惧怕元人,一心想把文天祥挑到枪头上去,不料最后还是将自己搭了进去。

“左相放心,双方使辙交驰,至今还未有人被拘扣不放。左相此行,想必元虏也不会特意苦留。”张世杰笑呵呵地说道,使吴坚大为难堪。

然而,傍晚回到督府以后,出使元营这件事遭到了杜浒的强烈反对。

杜浒现在被朝廷任命为“兵部架阁”,听了文天祥的决定,开始时是力劝不可唐突出使,后来见文天祥不为所动,言辞渐渐有些激烈,巧的是正遇到文天祥心事重重,本就十分焦躁,说来说去,两人差不多要争吵起来了。

文天祥脾气那么倔,决定了的事哪肯改变,再加上其他督府将领也纷纷指责杜架阁添乱。杜浒一气之下拂袖而去,走出督府来到大街上,干脆找地方喝闷酒去了。

杜浒闷闷不乐地走到酒肆林立的西湖边,只见往日灯火辉煌的夜市如今极不景气,一大半的店面黑灯瞎火,看来早已停业。这也难怪,元人近在咫尺,谁还有心思在外面吃喝玩乐?杜浒正思量着要不要去钱塘门外尝一尝大名鼎鼎的宋五嫂醋熘鱼,肩膀上突然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

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位不算太熟的人:张庆。

杜浒原先只是四月里在横峰县跟前来送诏的张庆见过一面,彼此也没说过几句话,现在心里不大痛快,见张庆正好也是单身一人闲逛,干脆一把拉住,就近找了家名唤壶春楼的酒家,点上几道临安最正宗的东坡肉、醋熘鱼之类的菜肴,推杯换盏喝将起来。

三杯下肚,免不得说说各自的近况。

杜浒说了下勤王师的困境及刚才与文天祥争吵一事,张庆听了倒有不同见识,说现在既然无法说服,那就只有多带些人马随行,方能保得丞相平安。

“元营壁垒森严,哪能容你多带人马?”杜浒摇头说道。

“那就只有精选十名好汉!”张庆又有了新的建议,“专挑枪棒拳脚本事好的人。”

“是个好主意,一会儿回去了马上跟丞相说。”杜浒点点头。

“在下枪棒拳脚上还算看得过,若是投奔督府,不知丞相肯不肯收留?”张庆试探着问道。

“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求之不得啊。”杜浒哈哈大笑,“喝完酒,兄台随我一同回去见丞相。”

张庆说:“最近十分晦气,连吃饭的地方都快没有了,原先还能在达官贵人府上或宫中打打杂、跑跑腿,说起来是位虞候,实则跟下贱的厮波差不多。现在临安城内鸡飞狗跳,有钱有势的人家差不多都跑光了,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这‘厮波’是什么意思?”杜浒不明白了。

张庆笑着解释道,临安城中有些规矩十分奇怪,比如将酒肆唤作“拍户”,将楼下散座唤作“门前马道”,将楼上包厢唤作“阁子间”,将店小二唤作“大伯”等,不知是何道理。更有一种帮衬凑趣的闲汉,就被人唤作“厮波”。这种人专在各酒肆中走动,看准富家子弟便凑上去唱个喏,然后一声不吭地在墙角边束手站立,看有什么事情要其跑腿或带路,如果客人酒后需去青楼、勾栏、赌坊之类的地方作乐,那就可以两头得赏钱了。

杜浒跟张庆虽然没什么交情,但觉得脾气十分对路,喝着喝着,心情好了不少。但是,酒刚半酣,阁子间的门帘一掀,真进来了一位实至名归的厮波。

那是一名干瘦如柴的灰脸汉子,身上衣服的质地相当不错,但已经有些破旧,虽然出门前曾用米汤细细地熨过,却仍然难掩那一身的寒酸样。汉子上前来唱个喏,但抬头一看杜浒,当即掩饰不住地一怔。

杜浒眼尖,只扫了一眼那汉子的脸,马上自座上一跃而起,劈手抓住对方的衣襟,再也不肯放手。

那汉子不是别人,居然是“活阎罗”肖发。

“好汉不要动手,且听小人细细道来。”肖发可怜巴巴地央告道,“也是巧事,小人正要寻找文大人和各位好汉,天教我在此遇见。”

原来大龙和肖发当初在平江未遭文天祥接纳,反被当成细作转交给王矩之和王邦杰弟兄,一直待在牢中,与世隔绝。直到十二月下旬王氏兄弟开门纳降,这才重见天日,乘乱一路逃到临安。可怜两人身无分文,沿路只得靠讨饭,到了临安以后,只打听得勤王师驻扎在富阳,而文天祥本人则不知道在哪里。没奈何,两人只能找间破庙暂时存身,大龙白天去米行、菜市之类的地方帮人挑担糊口,一边继续打听文天祥的下落。肖发则吃不起这份苦,成天晃来晃去不知做什么才好,但成天靠着大龙只能吃点死粥死饭,嘴馋想弄点酒肉吃吃也不可得,最后只得收拾头面、抖擞精神,去估衣行里淘来一件体面些的旧衣服,学那班浪荡子弟做那厮波营生,胡乱混几个小钱哄骗自家的嘴巴。

“一路追到平江,又一路追到临安,如此说来,这匪首恐怕还真是真心实意。”杜浒托着下巴沉吟道,“废话少说,去把那叫什么大龙的叫来,一起跟我回督府再说。”

肖发答应着一溜烟去了,不到半个时辰,果然引着大龙匆匆赶来,杜浒算清酒账,带着这两名如影相随的老冤家,偕同张庆一同回督府而去。

文天祥出来相见,觉得十分惊讶,连连叹服大龙真是难得的义士,当下命人取来新衣服让两人换过,说了许多勉励的话,感慨火铳实乃克敌法宝,希望大龙从此能为督府效力,早日以此神器装备勤王师,日后在战场上杀敌报国。

大龙感动得热泪盈眶,暗想所有的努力总算没白费,以后终于有机会能为家人报仇了。肖发也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日后吃饭总不成问题了。

考虑到明日就将出使,文天祥让大龙和肖发先留在营中归彭震龙管辖,具体职衔和制造火铳、火药的事情等回来以后再详细探讨。

文天祥同时又赞扬张庆想得周到,十分欢迎其正式加盟。经再三商议,终于决定明天总共带九个人出行,算上自己,恰好是十个人。

一大清早,文天祥一行十人早早地来到艮山门外,等候吴坚的到来。

没想到,等来的不单单是吴坚一个人,贾余庆也以临安知府的身份奉命同行,为了显得郑重其事,临时又叫了同知枢密院事谢堂和宦官邓惟善作陪——看来太皇太后对自己的脾气不太放心,生怕与元人洽谈时话语高低把事情搞砸,所以临时再加进一个圆滑的贾余庆和一个稳重的谢堂,甚至还加了一个脾气如妇人般柔弱的太监。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黄土路面上坑坑洼洼泥泞不堪。阴霾的早晨,野外枯黄的景色显得死气沉沉,令人觉得心里发冷。

马车不停地上下颠簸,车轱辘把黄污的积水溅得老高,泥浆毫不留情地甩向赤红的车厢。辕前那四匹毛色纯赤的高头大马卖力地奔跑着,红锦包尾和攀胸铃拂上也同样溅满了泥水。

文天祥今天乘坐的是一辆由一匹服马和三匹常马拉动的革辂,这是昨夜再三斟酌之后做出的决定。革辂属五辂[40]之一,原为帝王所乘的兵车,车后竖有十二面绣有金虎的白旗,通常为天子在征战或巡守四境时所乘。所以现在乘坐革辂的寓意十分明显,表示此行仍是征战或巡守的一个环节,非为求和。

车厢外,总有一人一骑不离寸步地与革辂平行,偶尔或前或后地朝着护卫的骑队大声叫喊。虽然车轮和马蹄声发出的声响在旷野里响若滚雷,但文天祥仍能分辨出那是杜浒的嗓音。

今天,杜浒和张庆、吕武、金应各穿一身锁子甲,冷阳子夏仲仍然是黄冠道人的打扮。其余四人则都是挑选出来的壮汉,个个身强体壮且精通武艺:帐前将官余元庆及帐兵王青、李茂、吴亮。

马队中,有一名年约五十的畏兀儿人[41]显得特别引人注目,身形高大,生就栗色的须发和蓝绿色的眼珠——此人遍游大漠南北及中原各地,通晓蒙古语、契丹语和女真语,后来经商于临安,精通汉语,经常出入宫廷,充任外邦来使的通译,今天出使元营,这个差使不免又落到了他的身上。

沿着山谷的桃林转个弯,车马开始进入元军所控制的皋亭山北麓。

紧张的气氛在禁军骑队中迅速扩散,每个人都东张西望,唯恐道旁突然冲出元人的队伍来。这五十名军士从没跟元人交过手,有不少人连元人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今天跟随前来,说是护卫,还不如说是仪仗。

元人的前哨终于出现在大路中央,拦住了车马的去路。

十名高鼻深目的人和皮肤呈姜黄色的蒙古人出现得十分突然,在一个蒙古牌头[42]的示意下,这一牌巡游散骑勒马当道,横着手中的长矛用挑衅的目光紧盯革辂四周那五十殿前司禁军。

畏兀儿商人下马施礼,然后用大家听了莫名其妙的话语向牌头一五一十解释起来。

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后,牌头挥挥胳膊让一骑先回去报信,自己则一声呼哨,带领余下人在前面开道。

山谷的草坡上有不少战马在自由自在地啃草,越往前走,战马越多,元兵越多,白色的蒙古包像雨后萌发的蘑菇一样遍布四野。带路的人大声跟熟识的同伴打招呼,嘻嘻哈哈似乎非常快活。文天祥仔细辨听,发现元兵中操汉话的人特别多,心头不由得霎时沉重起来。

元军的组成主要分四大部分:蒙古人、色目人[43]、汉人和由降元的南人组成的新附军,其中最让人揪心的便是汉人和南人的数量巨大——汉军以原属金国的武装和北地汉人为基础,新附军则以沦陷地的宋军整编而成——忽必烈汗以蒙古军和探马赤军为骨干驻防于京师和腹里,南下攻城略地的兵力主要依靠汉人和南人。这种一路滚雪球方式产生的巨大兵源,使得元军的实力越来越强大,其中单是新附军的人数便达到二十万上下,而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朝廷养育的兵将,竟成了为虎作伥的帮凶。

一旦两淮和临安的兵力也被裹挟而去,忽必烈又将到手百万雄兵,整片南地就跟纸糊的一样了。

初驻皋亭山时,伯颜的帅营设在明因寺中,但几天后觉得住不惯,又移回帐中起居。帅营是一座可以容纳百余人的馒头形大帐,四周以木栅围绕,辕门外高高的旗杆上飘扬着一面鲜艳的黄帛帅旗。

车马在辕门外纷纷停下,一大群盛装的文武官员已纷纷出迎,绛红色的红毡从帐前一直铺到辕门外。文天祥定睛一看,只见元人的官服与汉服相比并无太大不同,也是大袖、盘领、右衽,只是头戴一种用藤篾制成、顶中饰以珠宝的圆形瓦楞帽,文官则一样头戴漆纱幞头,看上去更与汉人相似。

经过见面后的作揖礼和一番通过译者的寒暄问候后,宾主相继入帐。吴坚和贾余庆满面挂笑走在头里,文天祥缓步跟随,随从人员中除了杜浒被守帐军士放入外,其他人均被拦阻在外不得入内。

伯颜看文天祥的面色有些不悦,连忙笑呵呵地吩咐手下带所有人到旁边的一间帐中去休息,同时连连做着请的手势,甚至特意抢在帐门口那两个那可儿[44]之前亲手为来使掀开锦缎挡帘。

伯颜身量高大,比一般汉人足足高出一头,肤色紫红,四肢粗壮,但浑身上下并无多少彪悍之气,相反眉宇间却透出一些读书人的温文尔雅来。文天祥凭直觉猜测,遇到了难打交道的人:这种不文不武、亦文亦武的人,性情最难捉摸。比方说忽必烈当初选将领兵伐宋,据说看中的是伯颜“不嗜杀”。而在其后的大小战役中,伯颜大多数情况下确实也尽量避免大开杀戒,但是,常州一役后却又疯狂屠城,令南地各线守将闻风丧胆。

“伯颜”这个名字,在蒙古语里是“富人”的意思。据文天祥所知,伯颜的年纪与自己差不多,身为蒙古八邻部人,自小生长于西域伊儿汗国[45],一向信奉景教[46],至元初年自西域出使大汗廷奏事,深得忽必烈的赏识而留作侍臣,并敕丞相安童的女儿给他做老婆,此后一路升迁,至元十一年官至左丞相,并被任命为征宋总帅。

今天,丞相对丞相,伯颜自然显得礼貌十足,不能让“南蛮子”小看了大元。

圆顶的大帐从里面看起来似乎更大、更高,厚实的双层羊毛地毯覆盖着地面,华丽的图案既鲜艳又和谐,简直使人不愿用脚踩踏。衣甲整齐的那可儿给文天祥抬来一张榉木红漆镂花案,又在地毯上铺上一块马鬃垫和一张毛茸茸的淡黄色兽皮。

文天祥慢慢地在兽皮上落座,面前的案几上很快摆上了一壶奶茶。

“昨夜转雨,路上好走吗?”伯颜笑眯眯地用蒙语问道。

畏兀儿商人慢吞吞地翻译着,很怕偶尔的错译会引起双方的不快。

伯颜十分耐心地倾听着译语,毫不表露自己通晓汉语和汉文。

“请问丞相,贵军不似以往那样速至速攻,是有赖于我朝中小人奉国苟全吗?”一番应酬之后,文天祥迫不及待地切入正题。

这句单刀直入的话使伯颜觉得有些意外,与以往的来使相比大有来者不善之意。想了想,慢吞吞地说道:“其一,须尊大元皇帝为‘仁明圣武皇帝’而称臣;其二,岁俸白银二十五万两,绢帛二十五万匹。”

“仅此两点就肯退兵?”文天祥追问道。

“其他细则可以再议。”伯颜模棱两可地说。

通译渐渐安心,译出的话开始流畅通顺起来,速度也愈来愈快。

见伯颜把自己弃诸一旁不加理会,吴坚和贾余庆心里颇不乐意,但也乐得不去介入这场势必唇枪舌剑的讨价还价。

“文某今天奉我朝太皇太后特命来军中赴约,若讲和谈修好,还请丞相将降字暂置一旁,否则,难以与和。”文天祥的面色越来越严肃,“本朝承帝王正统,衣冠礼乐之所在,北朝若以宋为邻国,请先退兵平江或嘉兴,随后再议金帛犒师。如此,北朝可全师而归,此为上策。”

“唔,反之呢?”伯颜问道。

“若存心毁我宗庙社稷,只恐淮、浙、闽、广兵祸连接,利钝难料,此为下策。”文天祥答道,“大宋军民备受屠戮,必将聚而抗敌,元军届时腹背受敌……”

“这倒不用挂虑,我大元圣主早有诏谕,令‘无辜之民,将士毋得妄加杀掠’,故社稷必不动,生灵必不杀。”伯颜抢着说道。

“两国还是应以成好为上策。”吴坚觉得作为这场谈判中的重要人物,也该站出来说几句了。

“所言极是,所言极是。”贾余庆点头附和了一句废话。

“我朝镇戍各地之厢军为数众多,民军义勇更是不计其数。”文天祥接言道,“单就兵源及兵力而言,与北朝抗衡之本已具……”

“不,天下大势已定,此乃天意天命。”伯颜突然用汉话再次打断文天祥的话。

文天祥颇感意外,很奇怪对方一开始装聋作哑,现在又是一口纯正的汉话。

“大帅通晓我朝诗书礼乐?”吴坚问道。

伯颜的脸上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笑意,为自己能使对手如此惊愕而深感得意,再说那位商人一板一眼的翻译也确实有些令人心焦。

伯颜身后的侍卫吃吃地讪笑起来,像是在嘲笑受骗的客人。

“去,将吕将军请来。”伯颜对侍卫命令道。

众目睽睽之下,前襄阳守将,如今的元军先锋吕文焕迟疑不决、畏畏缩缩地走进帐来。

很明显,吕文焕乃伯颜事先想好的一枚棋子。

当年襄阳城与世隔绝,树皮草根都被吃光,军民最终不得不拆掉房屋当柴烧,甚至还发生了易子而食的惨剧。朝廷始终不管不问,唯有当时驻屯在郢州的李庭芝,招募了三千乡勇,由张顺、张贵弟兄俩带领,率船百余艘顺一条名叫清泥河的水道潜入襄阳送粮。张氏弟兄乘夜色斩断元军设下的铁链和木筏,转战一百二十余里,终于在黎明时分到达襄阳城下,但张顺身中四枪六箭而亡,张贵不久后也被俘遇害。吕文焕将二张合葬,立双庙祭祀,但此后再也不见一兵一卒来援。吕文焕眼见大势已去,终于在被围的第六年出城纳降。

伯颜的用意很明显,就是要让文天祥看看,吕文焕当初何其英勇,抵死抗击的决心不可谓不强,但最终还不是徒劳?

“丞相驾到,末将特来拜见。”吕文焕的目光躲躲闪闪,没敢在文天祥的脸上停留。

“文某现在已非丞相。”文天祥特意强调道。

此话并非随口一说,而是临行前深思熟虑的结果。

文天祥辞却相位的原因很简单,认为身为宰执而与敌议和有辱国体,用老百姓的话来说就是:人家说怎么样就怎么样,未免太丢人了!现在辞相不拜,仅用“资政殿学士”这一身份出使,也算是保留了大宋的最后一点儿尊严。再说按大宋官制,“官、职、差遣”分离,而作为文人来说,也往往更看重“资政殿学士”这一类的职名。

“唉,说来说去,都是贾似道误国。”吕文焕碰了个软钉子,脸上难免有些赧色,自己找地方坐了下来。

“贾氏已经罪有应得,就不去说他了!”文天祥看着伯颜说道,“当务之急是元帅肯不肯先退兵至平江,如若不肯,一切都无从谈起。”

“要是不退呢?”伯颜脸色一转,语气变得不客气起来。

“如无和议之诚意,我朝只有暂移三宫,自海道南迁至闽、广一带,日后再徐图兴复。”文天祥提高嗓音说道。“文某与张世杰手上现在还有十万兵马,如分兵南下,则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便是君降臣不降的局面,请元帅三思。”

伯颜一怔:眼前这位状元丞相来者不善,与以前接触过的宋朝大臣明显不同,非但不肯投降,而且今后必成大患,今日如果放虎归山,岂非横生枝节?看来有必要先试探清楚,看此人到底是真正的硬骨头,还是嘴硬骨头酥的滑头。

“君降臣不降?”伯颜脸色一变,眼里顿时凶光毕露,“要是现在就把不降之臣斩草除根呢?”

“要杀便杀,不必多言。”文天祥根本不吃这套,虎着脸厉声高叫道,“我乃大宋忠臣,但欠一死报国,刀锯鼎镬,有何惧哉?”

伯颜一愣,颇有点儿下不来台,恰好帐外传来阵阵马蹄声和马嘶声,于是借机告诉众人,这是出外巡游的骑队回来了,正好也是军中开饭的时候,请大家一起去别帐用餐。

“请,丞相请随我来。”伯颜的面色来了个乾坤大挪移,对文天祥恭敬地说道。

虽然只是便宴,但菜肴仍然十分丰盛,只是全以肉食为主,难免令人觉得不合胃口。文天祥在一张脱罗毡上盘膝屈腿席地而坐,但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为何要让自己单独一人坐帐,而且是由伯颜亲自作陪?

“来,请饮大元圣主所赐之雪腴酒。”伯颜捧起一只小小的、系着黄绸带的密封小酒坛。

席间的气氛还算融洽,两名耳挂重环的蒙古女子轮番斟酒,伯颜闭口不提和与降,竟然兴致勃勃地谈起了汉家的诗书礼乐。

饭后,伯颜让文天祥稍作休息,同时声称自己不胜酒力,也须小憩,文天祥虽然心里焦急,但也无计可施,只得客随主便,任凭伯颜起身离去。

但是,伯颜就此不再露面。

一个时辰过去了,文天祥忍无可忍,刚想叫人催问这算怎么回事,突然发现帐门外守着好几名全副武装的蒙古士兵,神情严肃,一言不发,看这架势,似乎连帐门都不让出。

难道是伯颜看自己难说话,干脆将难啃的骨头软禁、隔离开来,直接跟吴坚、贾余庆商谈降事了?

文天祥哪里知道,伯颜刚才一面装模作样地摆出和谈的样子,一面却在令人攻打富阳,给太皇太后施加最后的压力。就在刚才席间喝着雪腴酒的时候,大股元军正在发动偷袭,逼得富阳县尉谢徽明这种八十多岁的老人都不得不披甲上马。可惜谢老毕竟老迈,很快便英勇战死,两个儿子见状拼死抢夺遗体,也遭元兵杀害。

事情实际上比想象的还要糟糕:到了下午申牌时分,吴坚与贾余庆、谢堂、老太监一行,连同那畏兀儿通译及五十禁军全部都回去了,唯独留下了文天祥和随行的九人。

文天祥在帐中大喊大叫,终于招来一名北地的降元汉人,给出了一个来自伯颜的解释:尚有要事共同商议。

不好,自己被伯颜扣留下来了——文天祥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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