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素有“人间天堂”的美誉,不仅景色绝佳,自古以来,文官学士更是层出不穷。我非常有幸,能够在苏州生活这么多年,得以领略吴中诸多古迹:我曾在迷蒙的细雨中于太湖三山岛睡了一夜,在驾娘的婉转吴歌声中一次次抚摸山塘的画船,还在寒山寺的佛塔上望着京杭大运河发呆……
许多时候,在我的周围,都是陌生人,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或外语,可他们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的微笑,一点儿也不做作、不虚伪,那是因为这些美丽的风景,更因为这些风景是许多先贤看过的,题词过的,那其中有他们崇拜的。他们来到这里,心里觉得亲切、荣幸,仿佛了却了一个经年的心愿,所以他们会那么开心,那么愉悦。我也是带着这样的心情去观赏那些景致的。
四月的江南,人间的四月天,春光明媚,万象更新。这次,我带着同样的心情,冲着范成大的《横塘》,去寻觅与感受那里的春景。
我想,既然南宋范成大的诗歌中已提及横塘,那它自是个古镇无疑。实际上,横塘镇离我的住所并不远,坐公交车也就十几分钟。可我不知道是受了“远处才有风景”的蛊惑,还是由于其他原因,一直没有去好好感受、欣赏它。今天,我定然要去探寻一下那里的古风雅韵了。
进入横塘,赫然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两条并排的高架桥,上面车流滚滚。镇里的楼层都不太高,但一切都是现代化城镇的气息。阳光很刺眼,好在我戴了遮阳帽。向前面一看,终于发现在雄伟高大的高架桥边侧立着一座石桥,那正是我要找的石桥——晋源桥。我下了车子,步行,一点点地靠近它,慢慢感受它的气息。
曾经的晋源桥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如今是新桥。但我曾记得在报刊上见过原晋源桥的老照片。横塘晋源桥,原名觐光桥。相传建于清,乃南巡御道所经之要冲,毁于太平天国战乱。1933年被上海永泰和公司股东、苏州人张晋源独资兴复,因此改名为“晋源桥”。
当然,桥身也是屡毁屡建的,距最近建的一次也有十几年了。无论是旧桥也好,新桥也罢,我始终认为历史的长河依然在它的身上留下了痕迹,即使重建,也磨灭不了曾经的影子。我忍不住不停地按下相机的快门,希望能依稀寻找到旧桥的痕迹。走过的路人都向我这边看,他们似乎有些诧异,觉得一个头戴棒球帽、穿着牛仔裤与球鞋的小青年居然会有这等雅兴。我对他们笑笑,他们行色匆匆,为了生活而奔波忙碌。我扶着栏杆,朝下面的大运河望了望,湍湍的流水上是来来往往的货船,船上的人们与桥上行人的表情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这座新建的晋源桥虽然年岁不久,但上面已经有些斑驳了。我抚摸那些栏杆,寻觅上面岁月的痕迹。一阵汽笛声响了,我又看向大运河,看着运河岸边,我在猜测,哪个地方是范成大送人的渡口呢?
晚年的范成大归隐石湖,自号“石湖居士”,每日饮酒赋诗,纵情山水,生活还是很滋润的。偶尔有故交文友来访,那更像节日一般畅快,可居住唱和一阵子后,老朋友还是要走的。离别难免伤感,特别是文人之间,“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与“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深情是唐人的风采,而且数量有限。到了婉约的宋朝人那里,再加上又在温婉天下、柔情似水的江南,离别时就更显得依依不舍了。文人的离别少不了酒、柳、雨、船、诗等,江南尤其更加明显——水多,船多,雨多,即使壮行,也总是点点离人泪。
范成大也一样,再美的宴席终会吃完,再乐的欢聚也要离散,年年如此,岁岁依旧。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就更觉得怅然若失了,所以范成大禁不住吟出:“年年送客横塘路,细雨垂杨系画船。”那飘洒的细雨沾湿了彼此的衣襟,雨丝轻轻敲打他们的雨伞,运河旁的垂柳仿佛想拉住友人的篷船,不让朋友走。可是此刻,范成大与友人能做的,只能是再喝一杯酒,再赋一首诗,再作一次揖,相约明年再聚吧。
我知道,当年渡口的痕迹早已湮灭在岁月里,任我再怎么找,也是徒劳的,就像“石桥”与“朱塔”,也早已不是“两依然”了。石桥虽说斑驳,毕竟还在,而我搜寻了许久,也没有看到范成大诗词中的“朱塔”。
头顶的春光还是那么明媚,照在身上暖暖的,我揣好相机,骑上车子,耳畔的汽笛声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