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路终于收到了季桉的微信:“这个相亲就结束吧。”
季桉请了五天假,今天是第四天,她说买了今天下午的票,回去还想休息一下,然后拉出行李箱开始收拾。
妈妈拿了一堆吃的让她带上,亲自送她去车站。
在车站,妈妈问她相亲怎么样,她回答双方都觉得不合适,妈妈轻轻捏着她的手:“没关系,不合适就不合适,妈妈绝对不强迫你,妈妈就是希望你能开心。”
季桉坐上火车,看着手里妈妈给的矿泉水发呆,乘务员一路走来提醒乘客坐好。季桉回过神来,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然后把矿泉水放回包里,他向乘务员招手:“我要改票。”
“去哪?”
“大理。”
“这趟车不到大理。”
“诶?”
“你可以改到X市再转车,改吗?”
“改、我改我改。”
乘务员很利落地补了票,没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改票多她给一个眼神,仿佛这是每天都会有的日常。
说不定还真的是呢。
一直闷在胸口的那口气被激得散开了一些,季桉想大喊,想哭,想反悔,又想自己从世界上消失。
大理就是那个能消失的传送点。怎么可能,大理只是她脱口而出、用来逃避世界的一个地方。
季桉捂住脸颤抖。
一只手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她惊弓之鸟般弹起来,是坐在邻座的阿姨,阿姨的手吓得缩了回去,给了她一个很友好的笑容:“小姑娘,你没事吧?”
季桉说不出“没事”,她呆住了,然后逃避地移开了目光。
阿姨又问:“你一个人去大理吗?这很危险啊。”
季桉此时也终于意识到了这很危险,她胡思乱想个没完的脑子当机立断转换频道,回到理性这边来。
季桉:“我是去找我男朋友的。”
阿姨愣住,尴尬地哈哈笑了两声:“和男朋友一起啊,那就好那就好,我看你像是临时改票,以为一个人呢。”
季桉再思索了一阵,继续编下去:“我刚刚听说我男朋友劈腿了,和另一个女的去了大理旅游,所以临时决定去捉奸。”
气氛一时凝固,眼看着挽救失足少女的戏就要演到八点档狗血男女三角恋,身经百战的阿姨也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继续聊下去:“哦哦……大理不错,我也去过大理,挺好玩的,你可以顺便去玩一玩。”
季桉:“是嘛,有哪里推荐的吗?”
阿姨:“推荐啊,那个那个,洱海,特别漂亮……”
…………
半小时后,季桉告别热情阿姨下了车,查好路线补了一轮票,坐上另一趟车。
那一通胡聊,愣是给她聊出旅游的实感来了。
季桉拿出手机就地查起攻略来,存了几个想去的景点,看中几家客栈开始打电话联系。八月还是旺季,季桉联系了好几家都没订上,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有人临时退房了,她立刻预约交了订金。
交完订金后,她捏着手机呆坐着,心潮澎湃。
似乎立刻就要飞起来了。
一路转了很多趟车,踩上大理的土地,又坐上巴士,一车热热闹闹的外地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把脑袋挨在一起自拍。
季桉看了一圈,摆了个剪刀手挡住半张脸,也自拍了一张。
拍完打开来看了看,觉得太普通了,季桉翻了翻包,翻出来一个随手装进去的小发卡,是浅浅的紫色,她把发卡别在侧边,又咔嚓咔嚓拍了几张。
预订的客栈就在大理古城附近,季桉领了房卡进了房间,箱子一推,把自己扔上了床,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房间里似乎熏了玫瑰香,和柔软的棉花一起抚慰全身,季桉打了两个滚,把不痛快滚干净了,爬起来摸出手机。
刚刚还在车上的时候,季桉就给组长发了微信说要再请几天假,现在组长忙完一轮看到了,立刻一个电话杀过来。
季桉快乐地打招呼:“组长!你好呀!”
组长气笑了:“季桉,你怎么回事,说请假就请假。”
季桉作痛心状:“组长,唉!你不知道啊,我这次回家,竟然是给我妈抓回来相亲了。”
组长给她演得回不过神来:“……哈?”
季桉把在车上对阿姨扯淡的劲头拿出来,把母女争吵绘声绘色描述了一番,讲到一半,忽然觉得很有意思,抽空按了个录音。
组长听完“要不是我坚持,今天您收到的就不是请假条,而是辞职信了”,很有些津津有味:“这个故事不错,我录下来了,到时拿给梨梨子当素材。”
季桉“……不是,我的故事,怎么着也得拿给我负责的漫画家画吧。”
组长:“那你有适合画这个的吗?”
季桉:“……没。”
组长:“嘿,我有!”
季桉的假没用完,也会在外办公,她知道组长不会不给她批,仗着关系好闹了两下,挂了电话又在床上滚了两下,懒懒地不想出门。
正好客栈配送下午茶,季桉快乐地拍了两张照片,把小蛋糕嗷呜吃了个干净,打开电脑写起了专栏。
窗外的人声传进来,勾得季桉心猿意马,半天敲不下一百字,坐姿换了八百个,终于还是把文件关了,打开QQ开始催稿。
单车:“差两页,你是不是明天过来拿?”
季桉:“不,我没回去,你扫给我。”
单车:“哦,你什么时候回来。”
季桉:“还说不准,我把假延长出来玩了。”
单车发过来一串问号:“哈???”
单车:“那说好的脚本会呢?”
季桉:“线上讨吧。”
单车:“你好狠的心,我也想出去玩。”
季桉:“你清醒一点!漫画家,是没有休假的!”
单车扔过来一堆表情包。
催稿果然比写专栏轻松愉快得多,季桉又敲了洛昔,那边一个滑跪说自己受了只能玩游戏的重伤,然后大力控诉“不是还有三天吗”。于是季桉登录游戏开始追杀,逼着洛昔答应了把分镜稿提前到明天。
如此这般,似乎工作的时间足够长了,季桉把东西收好,出门逛街找吃的去。
鲜花饼烤乳扇,编花绳小占卜,逛到一家野生菌火锅,季桉不由自主地走进去坐定,留着口水矜持地点了一人份。等上菜的时候,想到某时在网上刷到的孤独清单,“一个人吃火锅”是个高难度成就,她一个人坐在这里,倒没觉得什么孤不孤独的,只有胃咕噜噜叫得欢。
店员也没管她孤不孤独,上了菜就走,她上了菜就吃,锅里都是些什么菌也不是十分认得,就是十分的鲜,吃得人心满意足。
大概吃了能有两个小时,吃得全身都热起来,然后又冷下去,季桉随手买了个鲜花牛奶的雪糕,走在夜间的大理,身边尽是喧嚣,她散了一会儿步,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了,正好瞧见了一个小酒吧,顺势就走了进去。
这是个清吧,一个歌手独坐台上自弹自唱,季桉随便选了个座,点了杯酒,就这么听着。
一个男生坐在季桉前边不远,抱着把吉他拨了几个音,弹了几个短短的小旋律。季桉不由自主看他,虽然只能看见一个标致的后脑勺。
台上一曲唱完,冲着季桉这边一招手,季桉琢磨着应不应该拍两下手回应一番,那个抱吉他的男生走上了台,原来他也是这里的歌手。
上一位歌手唱完歌又充当主持,介绍了一番这个男生,季桉没仔细听,一个劲儿盯着他的脸看。标致的后脑勺主人长得秀气又青涩,像朵静静绽放的花,他试了试椅子的高度,有些笨拙地调了半天,在聚光灯下显得有些紧张和局促,但他一眼也没看台下的人。
调好椅子和麦克风,他的目光落在吉他上,十分轻柔地扫了一个和弦,然后哼着小调唱起歌来。
季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他看着吉他,自言自语一般弹唱,不说话,就这么唱了三首歌。唱得一般,台下没什么反应,他也不理睬,自顾自唱完,自顾自离开。
季桉忽然想,这就是她为什么会来大理吧,这就是她心中的大理。
也没奢望来这一趟能弄明白什么人生道路的大问题。
就想找个地方容纳那些自言自语。
季桉把她点的那杯酒喝完,没再想去找什么乐子,回到客栈闷头睡觉。
第二天一睁眼,“心中的大理”竟然又出现在她面前。
她端着鸡丝凉面,踩着拖鞋,头还没梳,被太阳晒醒后整个人还有些迷迷瞪瞪。莫名其妙醒了,索性下楼来吃昨天就计划好了要来的这家鸡丝凉面,打算吃完逛一会儿再回去。结果毫无防备地一转身,就看见“心中的大理”同学坐在唯一的空位边上。
很有点玛丽苏偶像剧的感觉。
季桉在“心中的大理”旁边坐下,清醒了八分,迷糊的那两分连忙给她下蛊,好不容易来了大理,不做点什么吗?
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句“你”已经从喉咙口蹦出来,收都收不住。
“心中的大理”咬着面抬眼看她,这么近的距离,能看出他的脸很消瘦,一双睁不太开的单眼皮,长得很有些少年气,说不定已经有二十三四岁了。
季桉收了收心神:“你是不是,昨晚在XX酒吧唱歌?”
男生挑了挑眉,把面咬断包在嘴里,说话有些含糊:“是我,你昨晚也在吗?”
季桉点头,他又说:“真巧。”
季桉笑:“你是第一次去那里唱歌吗?”
男生把嘴里的面吞下去:“对,忽然想追求一下自己的音乐梦想。”
“忽然?”
“人生不就是会时不时胡思乱想一下,做点出格的事吗?”
季桉笑出声来:“你说得对!”
男生瞟了她一眼,似乎看出来她来这里也是一个“忽然”,他勾起嘴角笑,继续对付他的面。
季桉笑完,把那个自从来到这就开始思索的问题抛给他:“你来到这之后,怎么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男生把嘴里的食物咀嚼完,腾出嘴巴:“也不知道,就怎么舒服怎么来。”
季桉:“可要是和之前一样了呢?”
男生摆出一副“红尘于我皆是粪土”的气势,云淡风轻地说:“怕什么呀。”
季桉觉得这架势很逼,又很好笑,近乎超凡脱俗世外高人与离家出走脑残小学生的结合,原来这就是“心中的大理”。
季桉真诚地道:“祝你实现你的梦想。”
“心中的大理”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吃完早餐,季桉又一头扎进古城的小吃里,四下闲逛,拿着手机咔嚓咔嚓。她没头没脑地享受着好吃的东西,美丽的风景,全身心地感受这里的风光,几乎要忘了自己是谁,忘记自己是因为什么到这里来。
大理真美,她这么想着,这趟来得真好。
又一天,季桉约了车环洱海,她打扮漂亮,尽情拍与自拍,光着脚丫踩水。
她冲着无边无际的天与水大喊:“好美啊!”
“我要走了!拜拜!谢谢你们!”
“拜拜!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