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在陈木上班三年以来不是第一次了。而且，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绝对不是最后一次。这样手忙脚乱，但却感到无比不知所措的一天。
赵东来走后，陈木开始布置抢修和善后工作。
现场外协派来的所有技工，一共六个人，其中一个算是他们中的小头目。陈木给他们公司的领导打了电话，得到的答复是由这六个人负责抢修，由他们的小头目负责指挥。那么，测量尺寸、采购物资、换管道这些事情交给专业的六人小组来做就好了，身为彻彻底底的外行人的陈木完全没有指手画脚的必要。
剩下的是善后工作，鉴于赵东来已经揽下了向各个科室解释温控失效的事情了，剩下的只剩下已经被淹了的地方的处理。有人的地方，比如服务台之类的，早就已经开始自救工作了。剩下的部分，打电话喊一个卫生保洁公司来，很快就能给弄得干干净净。
比较棘手的问题是电梯，处于地下的坑井里面想必已经进了不少水了。发现漏水之初，陈木就叫人把电梯停掉了，并不是因为坑井进水，会对电梯造成多大的损害，造成危险。实际上，坑井没那么怕水，或者说在日常清洁卫生工程中，漏点水到坑井了是很正常的事情。坑井，说起来只是电梯轨道固定在地下的一个端点，比起楼顶的端点，重要性不知道要低多少个数量级。
之所以把电梯关掉，是为了以防万一。第一住院大楼修建完成、投入使用的年数还不长，但是空调水管道已经严重老化，甚至爆管了。在这种情况下，很难给予电梯以高度信任。要知道，漏水最多涉及物资损失，但如果电梯发生故障就极有可能困住人甚至造成人员伤亡——这可不是赵东来打几个电话道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共有15层高的第一住院大楼有三台电梯，并没有分布在大楼的不同角落，而是扎堆在一起，构成了所谓的电梯间。而电梯间的位置就在不久之前还宛如瀑布一般的步梯安全出口旁边。按照刚才的水势来看，即使乐观估计，电梯坑井里恐怕也有深度十厘米左右的积水了。
必须要把坑井里的水处理掉，只能用机械钥匙打开电梯门，让人下去做这件事情了。陈木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关掉电梯时只说了关掉电梯，完全没有考虑到后面的清理工作步骤。他在心里暗暗地祈祷着，这三台电梯千万不要有哪一台停在了一楼。能做的只有祈祷，因为电梯已经停了，面板一片漆黑，看不到电梯现在在哪儿。如果哪台停在一楼了，只好冒险强行开机，把它挪到上面去，再卡死。
陈木又给外协公司的领导打了个电话，阐述了电梯的现状，想请他再派几个人过来专门处理电梯的问题。陈木的要求被接受了，对方同意马上再派三个人过来。沟通的结果通常都是这样，只要向外协提出要求通常很快就会解决，陈木感叹着现在外面的公司的办事能力。
只要有一技之长就好，不管是修理电梯还是修理水管，只要有一技之长就能不错地活下去。可是，每天坐在办公室里，当传话筒把一堆数字传来传去的陈木，有什么能够称为一技之长的能力呢？毕业三年，他连在大学里学会的专业知识都快忘光了。
已经没有什么需要陈木做的事情了。6个人在抢修空调水管，3个人在处理电梯，还有十几个中年妇女在用拖把、抹布对付一、二楼地面角角落落的积水。唯一一个没事儿可干但又不能走开的人是陈木。
进进出出的医护人员和患者都对电梯不能使用的情况颇有微词，但是看到那么多人正在热火朝天的维修、打扫着，也只好无奈地朝步梯走去。陈木在一、二楼走来走去，姑且算是巡视着。不远处，服务台坐着的小护士，时不时朝他看一眼，一脸疑惑的样子。
感觉自己的存在毫无价值，说得书面一点，叫自我认同感缺失。每个人都需要被别人认可，但是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对自己的认同。别人和自己都认同的人成为伟人，别人和自己都不认同的人成为窝囊废。但是，众人眼里一无是处的人，如果自我感觉良好，未必不能开心快乐的活下去。相反，众人眼里的成功人士，如果对自己缺乏认同，很有可能做出自杀之类的事情——这样的例子可一点儿也不少。
由此可见，即使对于整个世界来说，最重要的那个角色终究还是自己。
归根结底，社会或者说世界上的一切作用于人，决定人给出什么样的反应的，还是人自身。所以有好多玄幻故事，最后为了给故事一个符合科学的解释，就说前面的那些妖魔鬼怪都是人自己在药物作用下产生的幻觉。
但，此时的陈木是一个自我认同度高的人吗？恐怕不是。觉得自己做的工作不重要，觉得自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觉得这里甚或任何地方没有自己都没有关系，这大概就是他此时此刻的自我定位。
陈木厌倦了走来走去，找了个看得见外协技工的角落斜倚在墙上，掏出了手机。
有三条新短信，但打开一看，不是手机报，就是广告。没有未接来电，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有时间和精力找他。
陈木打开微信，翻开朋友圈，要么是晒娃，要么晒美食，要么转载正能量或者负能量，要么跟风转载热点，没什么有趣的东西。到了明天，恐怕会涌现出一大堆晒旅游的。翻开订阅号，新推送倒是不少，但是没有哪个标题让陈木有点开的欲望。
陈木又打开QQ，除了自动弹出来的娱乐新闻，没有什么新的东西，没有人找他说话。翻到QQ空间，跟上次打开的时候一模一样，没有任何人发布任何新的状态，就好像时光停止了前进。
陈木想起大学时很流行的一个叫作人人网的网站，从它还叫校内网的时候陈木就注册了，看着它越来越热闹，同学们都在上面写文章、秀照片、讨论事情。可是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逐渐把它抛弃了。上面的新鲜事越来越少，不再更新的好友越来越多，最后，陈木也放弃了它。
他很快就会放弃QQ的，不会等很久。像微信这样的当红社交软件，也许以后也会被别的东西取代掉，不会等很久。以后会有什么样的东西席卷而来，短暂地统治着人们的闲暇时间，现在还不得而知。这是不用操心的事情，只需要随波逐流就好。如果有一天，不想再随波逐流了，也可以关掉心灵上自动升级的开关，安心地当年轻人口中的“老古董”就好了。那一天，也不会等很久。
清扫工作在上午下班前后就结束了，但是管道和电梯的处理远没有那么容易。陈木给艳艳打了电话，说中午不回去吃饭了，然后留在这里陪着技工们。临近十二点钟，九个技工吆喝着要去吃饭，将陈木一同裹挟上，三辆车呼啸着从医院大院里开了出去。
像这样的“工作餐”，都是外协单位请客。因为是陪着对方加班，所以陈木向来吃得心安理得。陈木手头没有任何公款吃喝签单的权力，如果他想管对方的饭，就只能自掏腰包。所以，他从来不主动提付钱的事情，当然，也没有别人提。
陈木觉得自己同那三个年轻技工是相仿的，虽然没有战战兢兢的情绪，但是不知道该说啥，埋头吃饭的样子是相仿的。技工们对陈木是做出了尊敬的样子的，但他心里很清楚，他们尊敬的不是他这个人，甚至不是他的职位。与其说是尊重，不如说是防范——有可能捣乱，有可能出现麻烦的环节，所以谨慎对待。所以，他们对陈木的客气，同陈木的要求关停电梯，本质是一样的。
饭后回到现场，技工们继续大汗淋漓，陈木继续无所事事。他在心里惦记着寻找车美人的事情，可是完全抽不开身。斜倚在墙上的陈木只盼望着时间走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