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淅瀝,緋煙只覺得身體輕飄飄的,不知身在何處。
眼前是一條陰冷小巷,這是一所陰小又破的木屋,雨水打在其上,彷彿隨時都會倒塌似的。木屋門前的石級上,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坐著,雖然她身處簷篷底下,若有四、五歲。然而這篷子早已穿了大半,卻為她遮不了多少雨水。
緋煙看著這情景,不由得目瞪口呆,因為這小女孩,正正是她自己。
那小女孩喃喃道:「媽媽…妳甚麼時候回來啊…」臉面塞在自己胸前。
「緋煙,妳還在這裡嗎?」怎麼不回屋子去?一位中年發福的婦人打著傘子慢慢走近,又伸手往手臂上的小籃子,抽出了幾個饅頭,交給小女孩。
小女孩伸出那又髒兮兮的手來,伸手接了,急忙咬了幾口,才道:「我在等媽媽。」
「要等媽媽,也可以回家去等啊,妳看雨多大!」婦人道,想牽她的手1
小女孩把肩頭縮了一下,搖搖頭。
婦人知道多說也無用,也就走了。走向不遠處,一個來迎她的中年男人。那男人粗聲粗氣地道:「妳又來管她做甚麼?又不是欠了她的!」
「小聲點!」婦人止住丈夫說話,又道:「她蠻可憐的,她母親不知去了哪,整整一個月了…她還在等…」
「唏,這種孤兒,現在還缺嗎?」男人反駁道,又再嘰嘰呱呱了幾句,二人愈走愈遠,餘下的又是那淅瀝的雨聲。
小女孩沒有哭,但站著的緋煙卻哭了…口中喃喃道:「我…我不要看…」
也不知過了多久,眼前來了兩個黑西裝男人,看著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小緋煙,一人道:「這個不錯…」另一人道:「這種像死狗一樣的貨色,哪有人要?」
第一個人伸手,用雨水抹抹她的小臉,道:「看…」
「嗯…還是你有眼光…哈哈…」
二人抬著緋煙走了。
眼前景物一轉,卻是一所酒坊,但這酒坊陳設巧究,卻是一所高級場所,各人分開一張張小桌而坐,自成一角,每個男人都是左擁右抱的,雙手不住貪婪地摸索。這一年,小緋煙十四歲,在這酒坊做服務生,遞這遞那的,那半熟的身體似乎長得比同年的小女孩都要快,因此她穿衣服卻是愈來愈多,一件疊一件的,因為她知道,這是一個甚麼樣的地方。
眼前是一個穿金戴銀的男人,大概四十歲,也是跟別人一樣左擁右抱,但特別的是,他身後站著四個戴墨鏡的男人,不知是甚麼人。小緋煙被指派傳酒到這一桌去,也不知是她緊張還是今天碰巧不舒服,素來靈巧的小緋煙,不小心將酒倒瀉了。
也沒有時間道歉,反手就是一巴掌,小緋煙不知身在何處,只知道她闖了大禍了,聽著酒坊主人不住口地道歉…她被打得昏昏沈沈,只覺得那個醜陋的男人用酒樽丟過來,將自己倒得滿身濕了,隨即像是發現寶物似的眼光,那眼光很可怕,也很令人作嘔…
那一晚,她不帶到去一所亮著紫色燈光房間,牆是粉紅色的。她掙紮,用盡生來的氣力都要逃去,她抓,她咬,她打,但每每都是換來一拳,或是一巴掌,最後她變得像被毒打而馴服的野獸般,她沒閉眼,強忍著那刺骨又漫長的疼痛,清楚地認著眼前這一個人,她那時相信,她總有一天會把他殺了。
但她錯了,這是第一次,卻不是唯一的一次,後來,她也記不清那第一個男人是甚麼模樣。從酒坊被賣到別的場所,那是一所比酒坊更華美之地,叫作同樂坊,但沒有變的,卻是那些顧客,都是同一副咀臉的男人。
在旁一直觀看的緋煙,站著,卻動不了,唯一能夠動的,是她眼中的淚。
小緋煙十六歲了,生得更是亭亭玉立,她卻恨自己的臉。同樂坊中,小緋煙學會笑了,天天都在笑,因為只要她在笑,客人就會給她更多錢,她只想買一樣東西,就是她自己,那時她還相信,她能賺到那個錢。
同樂坊只有一個男人跟別的人不一樣,就是年逾七旬的鐵器師傅,也不知他真名叫甚麼,反正大家都叫他師傅。同樂坊很大,不少地方雖然修理,不少鐵器要打,因此師傅素來很忙。偶然機會之下,小緋煙跟師傅說話,那時已是深夜,師傅還在幹活,但小緋煙不住說,不住流淚。
師傅沒說甚麼,只是輕輕撫她的頭,以作安慰,也許…他聽得太多了。
也不知說了多久,師傅突然說道:「小緋煙,妳要學打鐵嗎?」
小緋煙一聽,忍不住笑了…要一個手無殺雞之力的女人打鐵?這是笑話嗎?
師傅見緋煙笑了,也笑了一下,口中仍問道:「要學嗎?」
緋煙這才知道對方的苦心,師傅也許聽過很多大同小異的故事,但他的心是熱的,他知道,也希望,大家總有一天會離開,那就需要一門手藝。
今年小緋煙十八歲生日,她還在同樂坊,她終於儲夠了買她自己的錢。
「媽媽,我儲夠錢了,我要買回我自己!」小緋煙的喜樂幾乎要炸開來。
媽媽道:「唉,是嗎…但也好的,我當妳是親生女兒一樣,看妳能夠離開,我也打從心底高興!」笑得很是溫馨。小緋煙聽罷,飛快地跑回房中。
她的房間像個工廠,到處都是古怪的金屬塊,比較能看出來的是刀具,碗碟之類,這自然都是師傅教的,這兩年之間,師傅教了她很多,而緋煙也學得很勤,但令師傅出奇的,不是緋煙的努力,而是她的天份,她僅用了一個月學會打精鐵塊,三個月自己製作出刀具,半年不用,她已學會製作火藥手槍。而除了師傅所傳之外,她又無師自通學會製作火藥,煙霧彈,而雖然冥土大部份的電子科技已於第四次世界大戰中消失,只餘大概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科技程度。但她仍然靠著餘下的文獻,去試著製作電腦,但此刻只有一個初型。這豈只是聰明?根本就是一個天才…是工藝界,科學界的天才…師傅心中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小緋煙回了房間,翻櫃倒篋,都是找不著,最後只得出一個結論:「錢不見了…」
「媽媽…真的!我真的儲夠錢了!可是不見了…」小緋煙急得竭斯底裏,喊道:「一定是有人偷了!」隨即想要衝向自己的鄰房姊妹,這時她正站在媽媽身後。
「大膽!」媽媽怒喝道:「其實妳根本沒有儲好錢,還想騙人嗎?」
在媽媽積威之下,小緋煙登時不敢造次,但見著媽媽身後的眾人也不懷好意地竊笑,小緋煙明白了…這根本是一個局!小緋煙怒發了性,拔出小腿旁的貼肉小刀,衝上前去,要把所有人都刺死!這刀是她自己打造的,薄如蟬翼,如不仔細去看,實在極難發現,這本是她一箱情願地想,如果再遇見那天穿金戴銀的男人,她就要用這刀,親手刺死他…
眼前景物一變,卻是同樂坊,媽媽自己的房間,眼前跪著兩人,一個是被打得血流披面的小緋煙,另一個是師傅。他正伏在地上的一片血水之中,臉面已被打得變形,就算現在立刻找人來救,恐怕也難以活命。
媽媽怒道:「老不死!是你教小緋煙做這刀子的嗎?」隨手拋下那片蟬翼似的短刀。師傅掙紮著看一下,伸手摸摸,用手指捏了一捏,似乎在檢查它的硬度,喃喃道:「了不起…」
小緋煙看著自己的恩師倒在血泊當中,這是她唯一的「親人」,可是…他快要死了。
師傅輕聲對小緋煙道:「閉上眼…趁機會…快逃…」
小緋煙還沒明白過來,只得依言閉上了眼,師傅見狀,教然抽出懷中一件圓圓的東西,拔了一下,突然間整所房間強光刺眼,眾人登時盲了,只有小緋煙預先閉了雙眼…
師傅用他嘶啞的聲音道:「快逃!」小緋煙雖然身上極痛,依言狂奔而去。
她知道,她這麼一逃,師傅總是死路一條…
她也知道,她留下來,那師傅的一番好意,連同傳她的手藝,也就要消失在這房間了。
她更知道,霎時的猶豫,代價可能是永遠的後悔…她作出了選擇…
「小緋煙,那一天應該死在同樂坊,但師傅代她死了」緋煙一直是這樣想的…
「緋煙…緋煙…」一把熟悉的聲音喊道。
突然之間,緋煙只覺得胸口煩悶欲嘔,卻嘔不出來,身體好像不屬於自己的,發不出半點力度,她勉強睜開雙眼,只見繁星滿天,滿月圓圓地掛在天上,漆黑中隱隱看見椰林樹影,而身旁卻是一人,一把熟悉的聲音,正不住呼喊自己的名字。
「星…海…」緋煙慢慢吐出這兩個字。
星海見她轉醒,登時大喜,也不知她睡夢之中因何而哭,只是伸手擦了擦她眼旁的淚水。緋煙見他那本來擔心之極的神情,這才稍稍緩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