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妍也走了。
少年倒是第一次觉得孤独起来，从前也是一人，心不活络，也没了那么多愁善感，如今再看，李守礼心道，还是不要破了平静心湖才好，古井无波才是顶好，没了牵挂，孑然一身，没心没肺。
他想念先生了……
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李守礼叹了一口气，不过随即又是自嘲一笑，少年心性罢了，怎么过了两天有朋友的日子就忘了从前吗？落幽河通九幽，他可是传闻中能沟通地府的能人！
哪能敢奢望朋友？
李守礼想着想着，一揉眉心，又叹息一声。
小镇愈发的清静，虽然冬日大雪，寒凉无比，不好劳作，可小镇上的碎嘴闲人也没有闲下来，只是多了一个新的乐子罢了。
一群人围在一起，计较着谁家的孩子最先成仙，又是谁家的能“鸡犬升天”，李守礼看了几次，大约是觉得无趣的很，也不再关注，只躲在自家院子里，翻阅“有法”。
李妍虽走了，但她到底是“教会了徒弟”，春秋诗词与本纪合并起来约摸有五千多字，再刨去重复字，满打满算也有两千字，而这两千字也算是个基础，“有法”可以看了。
李守礼看的认真，“有法”不多，不似春秋诗词和本纪，最多也就是十一二页，纸张泛黄，颇有些年份儿了才对。
“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
少年细细品阅，近段时间，李守礼也并非只是请教李妍春秋诗词与本纪，也问了她一些关于外面世界的问题，不是心大了，想要外出，只是好奇，听一听，也好看看到底是何等光景能让李妍那般吹捧。
李妍告诉他，外面幅员辽阔，分有四方，景唐，蜀地，东胜佛国，以及南天门。
小镇就是在景唐的地界儿。
号称百恶。
李妍还告诉他，当今天下，儒释道并立，四方诸多演化出不少的脉系，三教之中又数道家最为鼎盛，分支无数，像龙虎山号称道家祖庭，蜀山剑仙一脉，太行搬山一脉，也毫不逊色，景唐灭佛三十五载，佛门早已式微，也就剩下一个三世寺苦苦支撑，四方之中也只有东胜佛国佛门最是昌盛，遥不可及的疆域里，寺院多如河沙，真真儿应了那句一沙一世界。儒家中正，多在书院及朝堂，只是脉系也多如牛毛，争斗不断，虽出圣人，可死的也最多。
李守礼记得当时听完李妍的话，他到底是在心中生出了几分向往，只是李妍也道，外面生死祸福皆不由己，正所谓，一入江湖，处处江湖，终生江湖，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倒是打消了少年心中好不容易升起的几分旖旎。
李守礼手捧“有法”，先生果然是“仙人”，留下的这本泛黄书籍也确有讲究，儒道两教皆包含其中，独独少了佛门，李守礼并非青眼佛教，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再说了，娶妻生子是少年的后两样，佛门……就算了吧。
隔壁王乞丐躺在烂草堆上，说也奇怪，偌大的房子里，只有这么一块儿地方邋邋遢遢，不干不净，像是猪窝一般，但王乞丐却是怡然自得，丝毫没有不适，反而一脸的享受，“儒道摆在眼前，也只看你如何选了，是想当那号令天下的共主，听一声万岁？还是想当那呼风唤雨十四万，不及我一剑的逍遥仙人？选错了，可就是一生，一辈子啊，想当年我……罢了罢了，多说无益，多说无益。”
衙门中，镇守大人也没了嬉笑怒骂，反而脸上难得有紧张，比那日造化成熟，遮蔽天机还要来的严肃，“是儒是道，皆看你自身，可不管选了什么，千万不能辜负了你先生的一片苦心，他现在可是为你去受苦去了……”
李守礼这一翻阅就是小半日的时光，当他放下书籍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大道有杂，唯有去芜存菁。”
“哈哈哈哈……”
这一刻，王乞丐与衙门中的镇守大人一同大笑，开怀无比。
去芜存菁，是非曲直。
李守礼深吸了一口气，十月初的那场大雪终究是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仙人”临尘，脚踏虚空，这都是少年曾在镇中那棵大杨树下听说书先生说过的神奇景致，如今再看，还真是仙是仙，人是人，半点儿讲究都无。
“修行不为其他，只为自保。”李守礼目光闪烁，仙人降临时的那种心悸感并非有假，而现在，李守礼不想再有这种感觉了。
“十几年的时间，这回……就让我逾越一次吧。”
这一刻，远在不知名地方的先生露出了笑容，这一笑，似雪莲绽放，惊扰了世间诸多颜色，只余下玉洁冰清。
本在硬拉着人算命的老道人也是咧嘴一笑，露出了两颗大黄牙，道：“不坏不坏，革鼎天下，尚有余力。”
李守礼捧着“有法”，微微一笑，按照其中记载动了起来。好在书上有图案，倒也难不倒他，只需要照猫画虎就可，虽说画出来的可能不是虎，但李守礼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从小到大，少年早已经历过生生死死，不服输这三个字是刻在骨头上，融入骨髓里的。
这修行第一步就是指迷，所谓指迷，指点迷津是也，可如今少年才接触，迷津尚无，谈何指点？所以李守礼现在要做的，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有迷”，有了迷，才能指。
李守礼舞拳站桩，动作之间有模有样，就是没有神韵，看着总归不是那么回事，像是缺少点儿什么。
一步一步，一拳一拳，满头大汗，目光坚定。
李守礼咬牙坚持，心中有念，“有法”所言，君子如竹，宁折不屈，君子似梅，迎寒而放。
就在少年只觉浑身疼痛的时候，墙角的洞口又传出了声响。
王玉凤身影应声出现。
“啧啧啧，看起来倒是有模有样，你想干什么？也要如我一般，争命吗？”
少女笑颜如花。
少年满头是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