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闪烁,枯夜寂寥。
空荡荡的元莱大学文学院办公室,男子终于完成明天的备案,熄灭了办公室的最后一盏灯。
刚从元莱大学博士毕业的男子,综合考虑到种种原因,选择了留校任职文学课老师。
男子肤若凝脂,两耳纤白,眉生英气,仪表堂堂,曾有星探抛出橄榄枝,力保可用一套造星模式捧做网红,但男子这直男的性格,连女孩子都不会哄好,更别说需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公众人物了。
对他来说,还是安安稳稳的一个本分的工作,拿着丰厚的工资还有一年两度漫长的假期,才是在这个莫名其妙的神历时代过得滋润的最好选择。
至少目前,先过一年是一年吧。
元莱大学地处元莱市市区东南方,周围商圈繁密,交通便利,每逢周末都是车水马龙,直至深夜仍是一片灯红酒绿。
但这个周末,哪怕还未深夜,路上行人也是寥寥无几。
夜风撩过,被刮起的健身宣传单,肆无忌惮地占据着整个马路奔跑。
“魔元范子明,东姚市人,身高一米七五,年龄二十二,神迹躯为邪祟妖猴六耳猕猴,神迹入度铜阶,神式与齐天大圣相近……”
“……现从本市城南魔监幻化身形,越狱逃出。该逃犯身负五条人命,均是18至25岁年轻女性,其常夜间出没,危险性极高,请广大市民避免夜晚出行,注意人身安全!”
时代广场的十字路口大荧幕上反复插播着这样的紧急通报。
“嚯,魔元啊……很久没遇到过了。”男子驻足看了会儿新闻,嘴里叼着快烧到滤嘴的万宝路。
“阿西吧,烫烫……烫嘴!”他赶紧把烟头丢了,踩灭了火星。
丢完烟,他才转身走进了一家光顾数次的面馆。
“老板,来一份螺蛳粉,少点酸笋,多加香菜!”
“不好意思啊,今晚打烊了。”
“大叔,别这样嘛,人民教师刚下班,肚子饿着呢……”男子试图撒娇,稍显可爱。
“哎罢了罢了。”
老板憨憨一笑,想着这也是来过几次的回头客了,就点头让男子入座候食了。
“来,螺蛳粉请好!”
小店里飘散开螺蛳粉的“灵魂”之味。
“小哥我跟你说,虽然我做这有一套,但是吃我还是不太行,我是真的觉得这玩意儿臭哈哈……”
两人相谈甚欢,谈论起了螺蛳粉的神奇之处。
这时店门被推开,又被关上,进来了个身着黑色披风的老头,左臂显得异常粗壮。
老头身材瘦小,不足六尺,形色憔悴,面容枯槁,全身唯独微黄蜷曲的头发旁的双目尚显生机。
“不好意思啊,小店今晚打烊了。”熟悉的话再说一遍。
老头置而不问,默不作声地把渔夫帽帽檐压低,在背对着男子、隔了张方桌之处找了位置坐下。
“一份牛肉面,多点牛肉,不要香菜。”
“得得得,您们都是爷,看您来都坐下了,我给您做行吧。”一般遇到这种犟主儿,老板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气生财。
呵,说曹操曹操到。
“老板我帮你把门扣上吧,别今晚客人不断,你还关不了门了。”男子体谅着店老板的无奈。
老板感激涕零,感激的泪水比谢顶的脑门更加闪耀。
……
“来,您的面!”
浓郁的牛肉面的香味,与同样厚重的螺蛳粉的“香味”,绵延升天,在空中飘起,进行了无形的比试。
“最近世道可不太平喔,看新闻了吗,六耳猕猴那猴子越狱了,手上沾了五个人的血呢!”
面馆老板为了省时间,开始清理空着的桌子,“我劝你俩啊,吃完了也赶忙儿回家吧。”
其实这也很有道理。,尽管神历年代有神迹降世于人,但是这也只能是汪洋大海中取一条河流的几率,绝大部分人都是跟面馆老板一样的普通人,相反对他们来说,神迹开化并不是件好事,承受着本不必要的担惊受怕。
“不过你不好奇为啥一个当初理应被孙猴子打死的猴子,也会在现世有神迹降世呢?”男子尝了一口汤,一天的疲惫在美食面前,烟消云散。
老板听罢,只手虚掩着嘴角,讲秘密似地小声说:“这哪里是什么神迹,小道消息都说,这范子明就是个纯粹的魔物,天生就是个魔元!”
店里依稀传来磨牙的嘎吱声响,好像是哪个角落里躲着的耗子。
“是不是魔物我不知道,但终究是杀了人的,成了魔元,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男子耳朵微微动了动,应该听出了这磨牙声来自哪里。
“果然野猴儿就是不能跟正统的神比,看看人家齐天大圣的神迹者,多受欢迎,多威风!魔就是魔。”
后桌的老头,应该没有加入他们话题的想法。
“咳咳,这辣味儿呛死我了。话说后面的大爷,对这六耳,您有啥见解吗?”男子话里有话。
“人心中的成见,是坐无法逾越的大山,神迹降世也无法改变人无法开化的心眼。”老头道。
“噗嗤——”男子呛了一口,“大爷你也爱看电影呀,不得不说,那片子属实不错!”
老头没有继续说,一大口面塞进了嘴里,疯狂地咀嚼着面条。
“人之善恶,不必世族……但论因果,既种下因,便自食果!”
老头察觉到此人的异常,听他这话,愈发坐立难安。
“娃娃,耳闻不如目见,目见也未必是事实,知道吗?”老头想着回复点什么。
男子抿嘴淡淡微笑,看来,事情还真有点意思了。
“大爷你左边胳膊上的伤是三昧真火烧伤的吧,裹得密闭性不太好,闻着味儿挺大的。”
“味儿?我咋没闻到?”老板嗅了嗅鼻子。
店里再度陷入冷寂……
“我劝你还是先自首比较好,至少也给那无辜的五个小姑娘个交待吧!”
“老板,给我来碟子蒜瓣儿。”边吃螺蛳粉边嚼蒜,是男子的一个癖好。
男子突如其来的扯破脸皮,面馆老板察觉到了什么,面露难色,心里千千万万个阿弥陀佛:别是这么巧真被我撞着了吧!手颤颤抖抖地从前桌端给了男子要的蒜。
“老板你抖什么,即便咱们是无神迹的平庸之辈,坦坦荡荡何惧之有?”
“您说对吧,大爷,哦不对,范大爷?”
店内的气氛变得焦灼起来,男子、老头、面馆老板,均凝固在沉默中,面馆老板额头滴落在地的声音,此时都发出银河落九天般的巨响。
老头怒目注视着男子,但男子始终后背朝着他。
虽然不知,但可以确定的是,眼前的男子定然识破了他的幻化,才出此阴阳怪气之语。
老头心想,眼前只有两条路可破局,一是直接夺门而逃,如果顺利,那便是上上之策,毕竟少生事端最佳,如果不通,只可行计二,鱼死网破,杀出血路!
他猛地站起身,沉寂了一会儿,随即迈步欲离开。
握住门手的一刹那,老头弹开半米远,只见他手掌僵硬,直冒冷焰。
“混蛋,施了净宅咒,敢拦俺的道儿?”
“老板,你家这香菜怕是去年了的吧?”男子吃出了不新鲜感,对老头的话未予理睬。
“俺本想忍一时言语之气,吃罢便走,勿生事端……”
“要怪,只能怪你多管闲事,咄咄逼人了,娃娃,别怪我了!”老头火冒三丈,柔顺的头发顿时宛若钢针般竖起,身上一股黑色的气爆发,周围的桌椅都呈放射状,以老头为中心被震开,散落到屋内边缘,唯独那吃蒜男子所坐处,依旧岿然不动。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禁心法门,开!”老头已经被激怒,欲解开禁锢神迹躯的法门,强行出逃。
刹那间,面馆老板看到老头的身躯愈发变大,全身的毛发在疯长,双眼像两轮太阳般放出灼眼的红色光芒,体型从不足六尺到八尺有余,再从八尺有余超过常人体态,直至整个店都快被他庞大的身躯给占满。
平常老百姓哪见过这种场面,面馆老板心脏都快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骤停了。
而那吃螺蛳粉的男子,还在若无其事地掰蒜。
“这……这是六耳妖猴,怎么就让我赶上了呀!”老板捂住脸,嚎啕大哭。
店里宛如宇宙爆炸,电光火石,魑魅魍魉,风雨雷电,均在巨猴的狂吼中交融,就像是盛夏里突如其来的暴雨,让人不禁如婴孩般躲在襁褓哭泣颤抖。
男子吃完手里的蒜,拿起公文包走到面馆老板旁边,把公文包里的资料课本掏出来,摸摸老板的头道:“乖,大叔别哭,帮我保管好东西,睡一觉吧。”
面馆老板还在疑惑着“保管什么东西?”“这种情况让我睡一觉?”“不对为啥这小子摸俺头?”,倏地就眼前一黑,被困意袭来,躺倒在地。
……
然而,一切在某个时间点聚集爆发后,刹那间便消失无迹。光芒拥簇在一个人身上,全身如炽热的太阳放出金色的光线,即便是闭着眼睛的面馆老板,透过眼皮也是被闪烁得眉头紧蹙。
光芒从他四肢像血液一样流动,最终汇聚在右手食指尖,在那一瞬间,一切又回归夜晚的宁静。
老板在失去意识之前,仿佛听见有人在无助的怒吼,那是坠落峡谷,传出的带着回响的声音。
“那些人,不是俺杀的!”
待再次睁开眼,已是快第二天早上了。
破晓,落到现世的第一缕朝霞,撕扯破了漆黑的长空,流出了微光。
警笛长鸣,面馆被警戒线拉起来,两个身着警服的小哥在给面馆老板做笔录,但很是苦恼,因为现场就他一人,而且所有的问题都是一问不知。
老板眼光呆滞,印象里自己经历了世界末日、天崩地裂,但眼前的世界又是完好无损,甚至店里的廉价椅子都没有翻倒一个,倒是零落着两碗客人吃剩的碗没收。
还有,攒了一桌被剥下的蒜头皮。
老板直直地盯着地上落下了的金黄色毛发,挠了挠快谢顶的脑袋,疑惑道:“桌上那两碗收了饭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