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寒山像往常一样随施懿光和辛幼安下山,行至山脚,快到施家所在的村庄时,远处传来了呜咽之声。
施懿光一听到,脸色大变,赶忙拉着辛幼安向村子里走去。
雍允疑惑道:“这是谁的哭声?”
“咱们当初进村子里第一个遇见的老人记得嘛,就是他的孙女。”说罢,徐寒山加紧了脚步,向着两人的身影追去。
还是同样每日往返的路途,却和往常大不一样。田间往日里劳作的凡人竟然出奇地一个都没有。徐寒山眼中寒光一闪,可能存在巧合,但在于家变了性子似的对佃户免了一年的征粮后,周边的凡人都每日泡在田里,毕竟现在所有的劳作都是为了自己的,然而一个人没有,是绝对不可能的!
又走了几步,雍允只听见前面的徐寒山怒气冲冲地叫了声“坏了!”,不顾自己之前对雍允的叮嘱,凌空御剑而行。
雍允刚想御剑追去,却被眼前一幕全部惊呆:平日里生机勃勃的稻田,全部被折断,肆意被践踏在泥水之中,而这些并不是最令人恐怖的,反而泥水之中,零零散散有着凡人的尸体,大片大片的土地被献血染红,散发着浓浓的腥气。
眼前所及之处,大日之下,却尽是黑暗能行之事。
施家小院前,有着十几个木制十字桅杆,上面竟然绑着的竟然就是那几个平日里耕种的农民。
施家小院的屋子里阴凉处,那一行八人各自分散,似乎隐约将那儒生拱卫在中间,颇为忌惮的样子。其他人进行打坐调息,似乎是为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做准备。
儒生将手里的书本拳在一起,插在腰间,在没有那一服耐心的样子,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日头。
被叫做源仙子的女子看到这一幕,静静出声:“怕了?”
儒生脸上青白变换,随即恢复谦谦君子的样子,说道:“要不源仙子先来?”
源仙子默然不语,似乎有所犹豫。之前那名白衣和尚一脸严肃开口道:“各位同道,辛幼安虽然实在可恨,却非我们能单打独斗的人物,尽管他遭逢大劫,被迫隐藏记忆,但我们要力求一击除去方好。”
八人中一人倚靠在施家门口,一直看向桅杆上被大日吊起来两天左右的凡人,和一直鞭挞他们的于登科。这个浑身漆黑烟雾缭绕的人,面目模糊,不确定地问道:“辛幼安死了,广陵府那边怎么办?”
苗姓少女从黑皮豹子身上翻下来,左手中一翻,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葫芦。右手掐诀,那葫芦坠向地面碎成块状,不一会竟然变成了各色毒物,纷纷从施家爬了出去。
她开口道:“广陵府人再犯了一次忌讳,我们动手没人管的,当各位家里人吃素的?再说,现在说这些不是晚了嘛?”
黑雾人盯着远处跑来的女子和被她拉过来显得几分狼狈的道人,默默说道:“不晚,刚刚好。”
施懿光看到眼前的景色,比她做过的无数噩梦都更加让人难以接受。她疯了似地冲了上去,一时间于登科被疯魔一样施懿光吓到,竟然没做出反应,被这个柔弱的女人推到了一边。
几名仆从连忙扶起自己的少爷,退到了一旁。
施懿光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第一次落下了豆大的泪水,甚至比施大人离开的那一夜更加难过,她奋力的解开绳子,用手,用牙,用到能用的一切。
她回头对着一旁发愣的辛幼安撕心裂肺地喊着:“救命啊,帮我救人啊!”
辛幼安眉头紧蹙,似乎陷入了什么谜团,目光一扫。刚刚施懿光用尽力气也没有解开的绳子,寸寸断裂,桅杆上的人轻轻如同被清风一般托起,十几人飞到了一边树下。
施懿光似乎根本没有看到这些仙家手段,只是拼命地爬到这些人的身边。
其中一人醒了过来,还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处于弥留之际。看到施懿光的时候,挣扎这最后一口气骂道:“都是你!都是你们施家!”
施懿光脸上泪痕未干,惊愕地说道:“赵爷爷,你这是怎么了?是于登科他……”
“要不是你,你爹我们周边的佃户怎么会过的这么惨?平白比其他村子的人多交那么多粮食?要不是你,非要给人家于少爷难堪,我们今天会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你说话啊......你说话啊?”
施懿光正在一边发愣,渐渐的更多人醒来。
他们都大声斥骂着:
“施懿光你这狐狸精、丧门星!”
“要不是你收留这个疯道人,哪里会有这些仙人对付我们这些凡人?”
“施家不得好死!“
“你们做了大官,回来祸害相邻!不得好死!”
原来都是我,原来都是我!
施懿光无声哭泣,弱冠之年而已承受着污言秽语和无尽骂名。
爹,我错了吗,你错了吗?
......
辛幼安站在原地,似乎心有所感,抬头向施家的院落看去。
八名修道之人逐个出来,守着不知名礼数,纷纷作揖行礼,一字排开。
兽皮少女再一次捏碎一个葫芦,说道:“南疆蚕海,苗花冷。”
女冠单一手持拂尘,一手捧起一个白碗说道:“南海普陀山,源道人。”
黑雾围绕的男子,手中出现一把漆黑长剑说道:“癫仙一脉,周通。”
白衣和尚背后升起冉冉佛光,说道:“灵山雷音一脉,一梦。”
一名身绕赤火,手持大戟的兵甲男子,说道:“长陵,马燕。”
身着黑白玄衣的遮面女子,右手提起玉箫,说道:“春秋乐府,红露。”
一名状若桃花的男子,身后升起各种妖兽虚影,苦笑道:“妖一脉,锦炀。”
最那名儒生吸进一股浩然正气,说道:“苍梧稷下学宫,孔凤歌。”
八人看着眼前的男人,相视一眼,随即齐齐道:“特来请教太上乘龙辛幼安的通玄道法!”
辛幼安看着眼前的人群,陷入迷茫。
他脑子里似乎在想起些什么,却又不清晰,就像一条游龙被囚禁在石锁里。
山岳在身上,身下是冰冷海水和无尽火焰交错。
痛苦,难过,孤独,背叛......乃至于无尽的绝望。
孔凤歌看向愣住的辛幼安,喊了句:“出手!”
哪知此时,一直潜伏在一旁的一道黑影冲了上去。
于登科心里只知道,辛幼安不死,自己要死,自己不能死......不能死!!你们这他妈唠叨,我要自己动手,杀了这傻子!
一柄钢刀直插辛幼安胸口。
血花四溅。
一道碧色身影如枫叶沉息于地。
苗花冷楞了楞,刚刚心神全部锁在辛幼安身上哪知让这名刚入门的小修士钻了空子。
黑皮豹子猛地从一旁窜出,一口咬到于登科的身上,拖到了施家的小院子里,于登科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喃喃道:“我杀了,我杀了,哈哈,我杀了!”
源道人一扫拂尘,于登科的喃喃细语全部不见,冷冷道:“蝼蚁尚且贪命,凡人敢妄动仙人?”
辛幼安心神的天地摇动。
他双腿打颤曲下身子,看着眼前的施懿光。
布衣女子身上鲜血止不住的流出,她……连说出一句话的力气也没了。
辛幼安想像刚刚一样一念之间施展仙法,可是他......不会。
他只会切,割,斩……
他笨拙地用手想把鲜血捂住,可是怎么也捂不住。
施懿光似乎被按疼了,呻吟了一声。
他立即停手,望向他的是一双充满爱怜的、更是希望的眼神。
他顺着眼光从施懿光的怀里找到一个青色的竹子簪子,上面刻着两个字“稼轩”。
施懿光想着,你本来就不是平凡人,可你遗落人间。
就不要走了吧!和我在山里论道,在日下里插秧,在夜里谈论诗词歌画,归隐稼田,也成书轩,真想一辈子这样啊!
他们都说我错了,都说我父亲错了,我以为我父亲说的世道更好了,原来还是那样子,强权更强,弱者更弱。
最后一道光明要消失的时候,施懿光看着辛幼安面无表情,却哭泣的样子,突然微微的笑了一下。
嗯,我错了,世界是这样的:恶的再恶,善的越善。
我就……不留话了。
施懿光,一辈子喊过一次救命,是为了别人,离开的最后一刻,她相信她所相信的世道。
雍允死死按住,双眼通红的徐寒山。
雍允感觉到自己身上突然失去了一层禁锢。他已经能够触碰到这里的人物,可这样的战斗不是他能参与进去的。
徐寒山被死死压在地上,他挣扎着脸上全是泥土,一会缺突然不动了。
雍允听着一向冷静的徐兄喃喃道:“我要弄死他......我他妈要弄死他!!”
八个人的围堵中,辛幼安突然把头埋在那具尚带余温的尸体里,抬起头时,早已满脸鲜血,却不惹人恐惧。
再没有所谓的谪仙之资,如同那一夜施懿光父亲离开时,女子的无声之哭。
他哭泣着大喊:“我是谁?道他妈的是谁?”
不问鬼神,问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