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一到达地藏王菩萨殿外，便见谛听早早卧在大殿门口等候于我了，不愧是听辨世间万事万物的灵兽，简直通灵如先知。谛听见到我也支起白色的身体头颅微垂，揖礼道：“善哉上仙，菩萨与凌止上神已等候多时。”说着便转身欲引我入殿。“凌止？他怎会在此？”我颇感意外，他不是被十殿鬼将拖去练兵了么？竟这么快就脱身了，不过凌止素来被称为九重天上最具佛性的神，平常就爱往佛界跑，听诸佛圣人讲法论道，所以即使来了幽冥界也要请地藏菩萨布道一二？
谛听自然没有回应我的疑惑，将我带入大殿后便缓缓伏到地藏菩萨的经案旁。菩萨正结趺跏端坐于经案后眉目慈悲宝相庄严；凌止则是一袭青衣的逍遥模样盘坐在一侧的蒲团上含笑向我。许是幽冥几日见的都是鬼相，冷不防看见凌止顶着这张冠绝六界的脸对我笑时，我竟隐隐觉着有几分妙法生莲的美好意味。我收回目光暗自找回平常心，向经案处合什见礼道：“善哉菩萨，二次叨扰，望菩萨助弟子宽众生忧虑。”半晌，菩萨微张双目含笑言说：“贤哉言乔，教化痴魂，当至心信乐，令心调伏，舍邪归正，悉使解脱。”
我闻言心下有感，菩萨的意思应是不建议我徒以术法去超度秦婉依的残魂，而是要开解其心性，对此我是理解的，从前佛祖亦曾教诲应“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不过菩萨刚说舍邪归正……秦婉依难道是先前造下了什么邪端之事，不然她作为受害一方无论如何这因果也不该报应在自己身上以致丢了魂魄。因此我再身菩萨发问道：“菩萨明示，那秦氏女可是身缠业障？”菩萨似有欣慰之意，安然敛目然后语带愿力地令宏音回荡：“如是我闻，不可说劫，诉诸罪族，始造因果。”
果真如此！咀嚼着菩萨的偈语，我不禁敛首暗自回想判官所述的秦婉依前世今生之遭遇中可有某些本值得注意却被遗漏的事。这时，之前一直旁观未发一言的凌止起身打断了我的思绪：“若言乔说的是秦氏女是那徘徊在忘川边不肯离去的秦婉依，这两日我倒是在十殿鬼将那里听到了些传闻，或许可以稍稍帮到言乔。”明明并未向凌止讲过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竟能从我与菩萨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到事关秦婉依，“看来六界之内应是没有什么事是上神不知道的了，若不是谛听此刻就在眼前，我倒要怀疑是谛听化身成上神来诓我的了。”我心里这么想着竟不自觉说了出来，本而凌止听了不禁溢出了一丝苦笑，“倒真希望能如谛听般尽知世事，如此就也不必……”他后半句并未说下去，经案下的谛听懒懒抬了一下眼皮又假寐过去。地藏菩萨则念了声佛号温声对凌止说：“念而无念，无念而念，上神但可去我执，随缘而事。”凌止闻言若有所思，正身对菩萨顶礼合什。认识凌止千年以来，很少会从他脸上看到这样有些无力而落寞的神色，他始终有余而少有挂碍的样子，让我觉得神力强大的战神应不会有任何做不到的事或得不到的东西。如今看来也不尽然，或许凌止也在为不为人知的执念而烦恼着。我胡乱想着，而看着这样的凌止，蓦地心里某个地方仿佛一软，隐约觉得自己与这位无所不能的上神之间好似拉近了些距离。
又稍微打扰了片刻后，我与凌止便一同告别了菩萨返回幽冥主界。
对于幽冥界，凌止显然比我更加熟悉，不然也不会寻到这片混沌森林边缘的僻静处。隔着一大片鲜如残血的曼珠沙华，便可遥望到远处平静幽深的忘川河水。眼前这片妖冶绽放的曼珠沙华许是昏暗幽冥界唯一的色彩，这曼珠沙华原也是佛花之一，传说千万年前佛祖讲经到精微妙绝之处时漫天撒下曼珠沙华的花雨，一时天香弥漫启示众生。后来地藏王菩萨自愿投身无间地狱的时候，佛花亦慈悲，曼珠沙华便也一同长到了幽冥界。彼时在佛界听说曼珠沙华的故事时，还想说希望有朝一日能亲临幽冥一睹其风采，今日倒是无心插柳地应了愿。往生者经过此处花海去到奈何桥时，可以留下最重要的回忆或思念给还在世的某个人，待那人之后再经过时便可受到花香启示，接收到前人的回忆与思念。
换而言之，恐怕这片花海才是六界间执念最多的地方吧，我略微有些出神地想到。
“言乔再发愣下去，手里的地瓜可就要烤成黑炭了哦！”与我相并席地而坐的凌止在一旁温声提醒。食乃大事！我忙举起手中的树枝，确认了地瓜一切正常才放下心，凌止这家伙不帮忙也就罢了哪还有资格对本上仙指手化脚的，论烤地瓜的手艺估计六界内都无出本上仙之右者。
是的，我与凌止来到这混沌森林的主要目的其实是为了方便烤地瓜。混沌森林幽暗崎岖，虽称森林但毫无生气，满眼望去都是高耸着的玄铁色的枯木，几乎与暗色的天连成一片。这些枯木名唤黛竺，可引冥火镇阴邪肃浊气，幽冥各殿大都是用这黛竺所建成的，当然对我来说更是烤地瓜的绝佳辅助。过往在佛界或天界的时候，要么用梵天不灭火要么用祝融真火，像这样串在黛竺枯枝上用冥火烤地瓜实属头一遭。绛红的地瓜此时正隐隐透出幽蓝的火光并飘出阵阵勾人口水的香味，用黛竺烤制的妙处就在于黛枝能直接引冥火于地瓜内部，清掉一切杂质并带出不一样的香甜旨味。惊喜于这美妙的新发现，我暗暗决定待会要多拣些黛枝带回九重天！
被完美烤制的地瓜已散发出浓郁的甜香，闻之香气已舌下生津，虽有几分不舍但作为慷慨的上仙还是忍痛与凌止分食了一半地瓜。自北辉朝回来后一直不得空闲，能这般美美地享用一顿烤地瓜都倍感奢侈与满足，证据就是一贯吃相优雅讲究细嚼慢咽的凌止此刻都一口接一口不停歇地消灭了手中地瓜。基于前一千年的经验教训可知，凌止每每心情大好的时候总喜欢调侃我几句，这次也不落下，他一边满足地用云锦轻拭唇畔一边含笑着说：“啊呀！言乔不愧谓是六界第一地瓜上仙！这烤地瓜的手艺怕是食神灶王都难望卿之项背。”平日里端正优雅的战神此时连眼角都透几分慵懒的味道，端的是写意风流的姿态。我也正得吃满足心情大好，决定这次就上仙不计上神过地不同他计较了，只不屑又骄傲地勾了他一眼。紧接着下一句，凌止似不经意又语带试探地问：“说来好奇，佛界能长出地瓜本就是已是奇事一桩，言乔又是如何从一枚地瓜化形成仙的？是受佛祖点化吗？”
听此我突然噎了一下，止不住地掩口轻咳起来。一直都清楚凌止对我的身世始终带有些探究的态度，偶尔也会在对弈的时候打打机锋试探于我，但像现在这般直接地发问却是没有过的，以至于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我边咳边想着应对之策，好在凌止见状先开口打了圆场：“言乔慢吃慢吃，是我不好，问错了时机。”说话间还伸过来润如玉色的手轻拍我的后背为我顺气，又把一支盛满玉露的宝瓶送到我面前。看到凌止眉心微蹙眼神关切的样子，我登时面上一热，本就咳得微红的脸彻底红透了，只得接过宝瓶呷了一口又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示意他没事了。凌止一时停在半空的手稍顿了下才收回去，我忙低下头胡乱把手上剩下的地瓜解决掉，努力让面色恢复正常。可背上被凌止拍过的地方却像烧起来一样，怎么都热度不褪。我不禁有些懊恼此刻的自己就像九重天上爱慕凌止的女仙们那样小题大作没出息。
“对了，刚在菩萨那里时你不是说从鬼将那里了解到关于秦婉依的一些事吗？具体是什么？”我重新振作姿态尽量语气如常地发问。好在听了我话凌止也不再深究先前的问题，顺着我的话回道：“是了，鬼将曾说在秦婉依被从忘川中救上来后的第二天曾经到过这里，还被经过巡逻的鬼将发现她倒在曼珠沙华的花丛之中。更奇怪的是，秦婉依被带回后虽然依旧魂魄不全却不似之前那般虚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凝着她的魂体，再加上后来不断积聚怨气戾息，她倒是托着残魂一直存在至今。鬼将心有怀疑，也到过这边查探但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也就没再深究了。所以我想许是这曼珠沙华花海与秦婉依有什么关联也未可知，只是尚未被察觉。”
“嗯，既是如此，那就到花丛中一探究竟好了。”我略一沉吟，起身理了理衣裙，“曼珠沙华说来也是佛花，跟我是同……同为出身佛界的老乡，没准愿意传达些信息给我。”凌止注意到我语气的停顿本有些在意，但听了后半句又表示理解地点点头，见此我暗松了一口气，果然时刻都不能放松！凌止随我一同走进花海中央，越靠近中心的位置曼珠沙华的香气愈浓，也更能感应到世人所留存在此的念想与回忆，大概深究起其中任意一桩来都会牵扯出不尽的执着与妄念，众生皆苦，佛祖诚不欺我啊！我凝了凝心神，使本心不乱，避免受到这些执念的侵扰。
凌止见我多有感慨的样子有些不明所以：“言乔是感觉到什么了吗？”
“凌止感觉不到？浮世众生多有牵挂，这花丛中蕴藏着往生者想留给后来人的诸多念想，有喜有忧有爱有恨。”我理所当然地道，凌止闻言半闭双目仔细感应，复又睁开眼微摇了摇了头，“除了这香气外，我并感觉不到其他的东西，看来带言乔来这里是来对了呢。”凌止浅笑向我，一双俊眸又朝我眨了眨，真真是灿若暗夜之孤星，最善惑我地瓜小仙的心神。
“咳，看来无所不能的司战上神也有搞不定的事，那只好由小仙我代劳了。”暗幸我保持住了十足的定力，没被凌止这星眸眨得失了深沉。接着，我盘膝阖目半浮于花海之上向吐艳群芳低诵起大乘经。传说佛祖为诸菩萨说大乘经时身心不动而入无量三昧境，这才使得佛花曼珠沙华灵体有感，从而降下花雨开示众生。希望群花听得经文后看在佛祖的份上给我这地瓜小仙几分薄面，回应一二。我如此想着更加虔诚地一遍遍诵着经文，渐渐地周身佛光转盛，座下花海更是无风而动一时花雨飞扬。慢慢地眼前显现出秦婉依之前出现在此地的景象：魂体不全的秦婉依周身带着黑气挣扎着来到这里，拼尽全力折下一支花吃了下去，之后的她明显魂体稍稍凝聚了些随即就晕了过去，再后来就是鬼将发现了她将她带回。
眼前秦婉依身影逐渐变淡，四周纷飞的花雨也渐息，花海又恢复此前的宁静。
我收了佛法后愣在原地，惊讶于刚刚所见，凌止原本带笑地朝我走来但在见了我一脸沉重的面色后收了笑意，关切道：“言乔可是发现有什么不对？”我有些沉重地点点头，面如沉水地望着不远处静谧流淌的忘川，有些懊悔道：“我早该想到的，先前菩萨言及不可说劫，诉诸罪族时，我就该料想到才是…唉，我们赶快去找秦婉依吧，希望一切不会太晚。”
心事重重转身欲走时，凌止的清澈入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言乔切不可自责，有我在，天塌不下来。”我闻言看向他，凌止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温雅样子，笑意融融又饱含着安定的力量暖入心神。不愧是九重天神仙缘最好、最善解人意的上神，果真惯是会安慰人的。我有些感动刚要开口道谢，复又听凌止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何况在这幽冥界，塌了也有浔渊顶着呢，轮不到你我担心。”
佛祖在上，我决定收回前言。
“浔渊上神与你师出同门，也应算是挚友了。浔渊上神知道你这样坑他么？”我稍稍为浔渊抱打不平道。
“结交挚友不就为了方便有难时互相坑的嘛。”凌止的语气实在不能更理所当然了。
“那么还请凌止上神千万不要把小仙发展为挚友。”我木着脸走出花丛，先前的感动可谓荡然无存。
“不过话说回来，言乔还在考虑找浔渊当靠山的事吗？是觉得在我常胜殿住得不安稳？看来我还是没有得到言乔的信任啊。”凌止语锋一转扯到靠山问题。
“你不会真的不知道我过去一千年受到的排挤和压迫是拜谁所赐吧？”对于这种明知故问的行为，我恨不得白眼翻上九重天。不过经过刚刚与凌止你来我往这几句，此时的心情倒不似刚刚那么沉重了，确是放松了些。
刚刚在花海诵经时浮现的画面中，我见到秦婉依服食曼珠沙华来支撑魂体，而这并不是最重要的，真正令我担忧的是，秦婉依满身黑气的样子，那黑气赫然是来自魔族的气息！她作为彻头彻尾的凡胎怎么会魔气缠身？不难想到定是与她曾一度跌入忘川的事有关，想必就是在那时与忘川之下镇着的魔族产生了交集，再一联想到她丢失了一魂二魄，那么她以魂魄为献与魔族之辈达成某种交易也是有可能的！正如地藏菩萨之前开示的那样“不可说劫，诉诸罪族，始造因果”。
“所以言乔是怀疑落跑到人界的魔族王冲与秦婉依或许有关？”听了我的想法后凌止道：“按时间来说确实是对得上的，你曾说王冲晓得承平郡主实际是溪越的转世，那么他定然是在溪越投生下界后才从幽冥逃出的。秦婉依意外跌入忘川之际正赶上浔渊神力不济的时候，也许当时忘川下的结界一度松动。王冲可能就是那时在水中与秦婉依接触，吸食了她的魂魄之力逃出忘川。”我听着凌止的话也不住点头…嗯？浔渊上神神力不济？怎么回事？不过上次在离巽天时浔渊上神替溪越挡天道劫感到吃力时，就觉得有些不寻常，这未免也太巧了。我琢磨着要不要向凌止问清楚。
正犹豫间，判官领着几个鬼差急匆匆地迎面而来，离远就焦急地唤我：“言乔上仙！言乔上仙！下官可算是找到上仙了！”判官闪现在我面前急道，“原谅下官唐突，还请上仙与凌止上神赶紧随下官赶去奈何桥，那秦婉依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在奈何桥上闹起来了！”
我与凌止闻言片刻不敢耽误，瞬间到了奈何桥下。周围几乎完全鸦黑一片，浓黑的雾气裹挟着阵阵戾气不断向外扩散着，好似要将一切都淹没进黑雾中。凌止剑眉微皱正待出手，忽然空中金光一闪，黑雾当时就被光亮处吸收了不少，视野中的黑暗也浅淡了许多，原是浔渊踏空而来祭出法器磬元宝珠净化黑雾。目之所及处，身处黑雾中央的秦婉依站在奈何桥上尖声厉笑，长发被阴风带起时赫然露出一张布满血泪的脸，口中念念有词叫嚣着血债血偿。幽冥鬼魂若流血泪则必身负大怨，这秦婉依更是以怨气为源化身成了鬼魈，引得不少小鬼逐渐厉鬼化也发起狂，群鬼不断冲撞着奈何桥，场面十分混乱。
在两位上神面前，秦婉依就算成为鬼魈其力量也是不值一提的，但关键还是此地的特殊性，奈何桥连接着六界轮回诸道，倘受殃及那么后果不堪设想。秦婉依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选了这样一个地方发作，让凌止也多有顾虑并不能像平时那样放开手脚，只能趁着黑雾收束的功夫迅速以秦婉依为中心在周围布下结界，尽量避免波及别处。另一头，浔渊则迅速催动磬元宝珠压制着受黑雾影响的一众鬼魂，随即身形一闪落在秦婉依面前沉声说：“怨魂速降，为时不晚。”话音刚落，秦婉依四周便出现了一圈冥火随时准备着要将她吞噬。
秦婉依对这威胁似是不觉，依然绝望地大笑声音愈发凄厉：“不晚？晚了！裕临蒙蔽我兄害我性命，我要让他和整个北辉王室血债血偿！水里的东西听着，我要献出全部魂魄，诅咒北辉王…”
“诅咒北辉王室盛世百年，而你秦家上下皆不得安宁甚至绝后吗？”我果断出声打断她的话并缓步靠近奈何桥，又暗暗对浔渊使了眼色示意他收了冥火。浔渊目无波澜地看向我，忽而眉头微松，撤了冥火。
“你，你说什么？”刚刚对秦婉依说话的同时送了些清心咒的愿力过去，此时她比之刚才平静了几分但仍警惕十足。
“我说，你以一魂二魄为代价从忘川里放出去的东西，非但没有帮你祸乱北辉王室，反倒差点害了你亲侄的性命。我记得叫秦远铮是吧？你嫁到太子府第二年他就降生了，是将军府的独苗，你应该还抱过他，对吧？”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秦婉依与王冲之间的关联，但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我背着手在奈何桥几丈远的地方来回踱步，并出言讥讽：“我想忘川下面那个东西为了骗到你的魂魄之力，应该是许诺替你杀了裕临之类的。你撑着残魂又吃下曼珠沙华积蓄力量，日日守在奈何桥下不就是为了等着裕临来了拉着他一起魂飞魄散吗？可如今十几年过去了，没等来仇人却是自己的魂魄先撑不住了，所以才想放手一搏？但你当初怎么就敢确定他会遵守与你这区区残魂的约定？可笑你活着的时候错信他人丢了性命，到了阴曹地府竟还会犯同样的错误！也不好好看看自己托付的是个什么货色！那魔物到了人界之后也懂得攀高枝，听命于北辉王府的承平郡主肆意伤害无辜百姓，甚至祸及你兄长独子，意欲咒灭了他的生魂！而裕临却一直活得好好的，不久前还登基成了皇帝，所以你现在大可献了你那点残魂，然后让秦氏满门都被咒干净了也就合你意了。”我每句话都专挑她痛处踩，果不其然，秦婉依神色扭曲逐渐躁怒。
“你胡说！你闭嘴！我怎会害我兄长害我家族！你休想骗我！休想！”秦婉依散发出的黑雾又浓重了些，尖叫着跑下桥直奔我而来。我看准她跑下桥的瞬间，瞳孔一缩，松开紧握在背后的手，启动了先前趁着说话间布在桥下的金莲大明阵。阵法启动的瞬间，六字真言闪烁着金光腾空而起环绕在怨气缠身的秦婉依周边。在佛光与愿力的作用下鬼魈秦婉依被牢牢克制住，只得伏在地上凄厉地呻吟，恨恨地看着我一直涌出血泪。我亦不敢放松，半阖双眼口中低念着大明咒尽力净化她身上的怨气。
不消一会儿四下黑雾尽散恢复了清明，秦婉依狼狈地伏在地上，长发凌乱铺散，淡黄的衣裙上染上了血泪看上去略有些惊悚，我长出一口气，将六字真言收回手中。此前化身为鬼魈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魂魄之力，此时的魂体已近乎透明随时会消散。我叹了口气打算为她输点仙气凝魂，却不料眼前一花脚下踉跄，而不知什么时候守在我身侧的凌止抬臂轻扶了一下前倾的我并在我眉心一点，顿时感觉元神被一股柔和的神力浸润，周身的疲惫感消除了不少。只听凌止语带关切地说：“言乔刚刚消耗了不少法力，剩下的就交给我吧。”我感激一笑对他点了点头。凌止抬手向秦婉依打了一道青光过去，被青光笼罩的魂体比之刚才稍稍凝聚了些。浔渊此时也自桥上走了下来，深深看着我，拱手说：“多谢言乔上仙出手相助解我幽冥之困，幽冥上下必承上仙之情。”候在一旁的判官鬼差等也一并拜向我附声说：“幽冥上下必承上仙之情。”我也一一回礼，轻松许多的我嘴上说着不必在意，实则心下却窃喜自己的靠山之路没准又平坦了一些！而凌止仿佛一副看透了我内心所想一般，悠悠地笑看我寒暄，让我一度怀疑是不是我内心的得意小算盘露在了脸上，赶忙正色道：“话说回来，以我的能力目前也无法修复她的魂体，她本就靠服食曼珠沙华强撑魂体，又化身鬼魈这一通发作，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了。”
判官应道：“不敢再劳上仙了，若真如上仙所说秦婉依助魔族逃出忘川为害人界，那么这份罪责恐怕她魂飞魄散都担当不起。”说着便令鬼差将秦婉依押入曹司仔细审问魔族一事，又调度余下鬼差清理狼藉。
“我没有错！是裕临和北辉王室对不起我，我何错之有！”被镇魂枷束缚住的秦婉依即使声如蚊语虚弱不堪，依然语中带恨执念难消。
浔渊看不出喜怒地对着判官道：“先带她去三生石，让她看看前世的自己又做过什么好事。”
“这…”判官有些意想不到浔渊的决定，但很快恭声回应：“谨遵上神之令。”
凌止见状轻笑一下，稍微靠在我耳边小声说：“秦婉依在魂体不稳的情况下忆起自己的前世恐会受到刺激加速消亡。看来浔渊这次是有些动气了，呵，倒是几百年没见到了。”
听了这话，我有些调笑地眨了眨眼看向面无表情的浔渊，没想到心性冷淡的司冥上神竟也有意气用事的时候，难得难得。浔渊接触到我的目光仿佛想到了什么，眼神中突然多了某种打算的样子，开口道：“上仙要不要一同去三生石处观摹观摹？”我犹豫是否应该答应，对三生石确实是有些好奇的，但不知怎的想到他刚刚的眼神，总觉得并非是单纯邀我去看热闹的，好像还有别的目的藏在其中。这时，凌止看似不经意往前一步正好半挡在我前面，对浔渊说：“想你之后还要有不少事有待善后，我和言乔也在幽冥叨扰了许久就不给你添乱了，再加上九重天上也有杂事要处理，现下就先回了。不过若审清了秦婉依关于魔族的情报，派人知会我一声，再共同做打算。”凌止听上去语气平和得体但却有几分不容拒绝的意思，浔渊的眼神在我和凌止间流转了一下，转而向我道：“如此便不强留上仙了，但上仙无论何时驾临幽冥，幽冥界必全礼相待。”说完不待我反应就转身消失在昏暗中，判官等也先后向我告辞，押着有些呆滞的秦婉依离开了。
看着秦婉依离开的背影我反倒有些慨叹，“轮回终有时，会不会秦婉依上辈子也曾对不起上一世的裕临，所以这一世的她才会用命来偿还。可是却因为执念连下一世都失去了。佛说去我执，诚是有理。”
“可若不能如梵境诸圣般开悟通透，那么真要是对万事万物都无可执着的话，在这六界间也未免太寂寞了些……”凌止喃喃道，我见凌止看着奈何桥的目光渐渐放远，又如之前在地藏菩萨处时露出那般有些迷茫而落寞的表情。
所以战神凌止，强大如你所执着的又到底是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