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南宫墨答应下来，明华略一点头，转身就走。南宫墨愣了愣，急忙扯着嘶哑的嗓子喊停他。
“请、请等一下！”
明华停步：“怎么了？”
南宫墨着急地比划着，越急越说不好。明华实在听不得他那嘶哑的嗓子，伸手在孩子喉结上碰了一碰，输了些灵力刺激身体加速回复。
“等一会再说话。运转你的灵力跟随我的灵力，恢复得会更快。”
南宫墨感激地点点头，静下心来去感受明华灵力在他体内的运转，有样学样。
沉寂的灵力被逐一唤醒，从四肢、从丹田活跃起来，跟随着明华的灵力转了一个周天又一个周天。灵力转到咽喉处，嗓子的疼痛感的确减轻不少，还有眼睛的酸涩感也在慢慢消失。灵力运转的舒适让南宫墨沉迷，直到明华出声唤醒他，他才从入定的状态中苏醒过来。
“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有什么事你说吧。”
“请神尊允许我埋葬我的娘亲他们之后再跟随您离开。”南宫墨跪倒在地，行了大礼。
南宫墨的声音很认真，郑重其事的模样也不似作伪，但明华不明白埋了他们的意义何在。死了就是死了，魂归于地、身归于土，不论埋或不埋，最终都是要化为尘土的。即便是做了鸟兽食物又如何？人族可以捕猎鸟兽，难道鸟兽就吃不得人类？
“给本尊一个埋葬的理由。”
本以为会得到答应和拒绝两种答案的南宫墨没想到会有第三种情况，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愣在当场。
这......不该是常识吗？会说入土为安安慰自己的神尊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南宫墨不知道的是，明华说这话的时候根本没有走心。
组织了一下语言，南宫墨开口：“这是人族的丧葬，我们长于这片土地最终也要回归这里。生与死，是不同的世界，死者入土才是安息。”
明华并不能理解这样的信仰，但他尊重南宫墨的要求，只是......
“怎么埋人？”
“......”南宫墨的表情凝固了，神尊是傻的吗？
经过南宫墨一番指导，明华直接接过了这事，让伤了根本的南宫墨一边站着去了。看着一具具曾经熟悉而今毫无生气的躯体飞入土坑之中，南宫墨不由红了眼眶，泪意涌上却流不出半滴。垂在身侧的双拳紧握着，不长的指甲狠狠扣进肉里，南宫墨整个人都因为克制而在发着抖。
全村七百八十三人，一朝死去。这样的事情，他南宫墨此生都不会忘记。
他重重地跪在地上，向着众人的坟墓磕头，念起了娘亲教他的往生咒。明华看见那些徐徐升起的灵魂诧异地挑了挑眉，按理来说，死去十数天的人早该入了地府，却不知滞留在人界做什么。
遥远的荆州，昏暗的房间之内，一把颜色斑驳的琴无人自响，轻飘飘的音符接引着远道而来的灵魂。坐在桌边的红衣女子愣了一愣，转而大惊，神色惶恐地奔来，匆忙间掀翻了冷茶。
亡者入土，南宫墨一步三回头地随着明华离开了。
一大一小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不语走了许久，南宫墨始终乖巧地跟在明华身后。眼见着离祝家村越来越远，南宫墨终于忍不住出了声。
“神尊，过会儿到了镇上，你可以给我重新买件衣服吗？我想换衣服。”
南宫墨仍然穿着那身天青色中衣，穿了十四天不说，更是沾满了血腥和泥土，南宫墨着实是忍不下去了。
“换衣服？”明华停步，转过身来询问，他对于南宫墨的要求表示不理解。
南宫墨被反问地愣了愣，确定他不是在耍自己：“衣服会脏，不换衣服难道要一直穿同一件吗？”
“为什么不可以？本尊的衣服就不会脏。”明华脸上是认真的表情，但南宫墨还是忍不住怀疑他的智商。
神尊的反应和他预想了一路的完全不同，这让他措手不及。南宫墨本以为神尊会觉得他烦而不答应，或是理解他而答应，却没想到会是这种反应。
“衣服脏了要换洗，肚子饿了要吃饭，口渴了要喝水......这都是最基本的道理啊！你娘没教你吗？”
提到“娘”这个字，南宫墨的声音低了下去。
明华颇为疑惑，不太能理解他心情一时好一时坏的原因：“本尊天地所生，无父无母。生而知之，无人所教。”
“生而知之？那你不该什么都知道吗？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懂？”
明华略微思索：“生而知之是一种本能，或者说是天赋，并非是所有的事本尊都能清楚明白。”
讲到这里，明华心头就有挥之不去的疑惑。若是他真的的知道那么多就好了......
如风，你已残破，力量衰弱，孕育出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这个世界如今有六道轮回，六界根基，仙界代掌神职，神界几乎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了。更何况，世上神界气息微薄，自降世起，除了南宫墨和柳仁，我未曾感受到半点神之气息。
“不过是连神界都回不去的废物罢了！”回想起柳仁的嘲讽，明华不禁想，也许回到神界就是自己降生的意义。
回到神界，可是神界又在哪里？
南宫墨见着明华陷入沉思，等得不耐烦了才大着胆子打断了明华：“神尊，可以给我换身衣服吗？”
明华回过神来，虽然不理解人类的生活方式，但还是很感兴趣，遂点了头。南宫墨一颗心放了下来，神尊看上去冷冰冰的，但也并非不通人情。
原以为这事儿过去了，走了两步，南宫墨忽然又问：“神尊你有钱吗？”
鉴于明华好像对普通人的生活一窍不通的样子，南宫墨多问了这一句，却没想到真被他问准了。
“钱，”明华想起了在卫城时看见的人们用于交换货物的东西，“可是用以交换货物的东西？本尊没有。”
南宫墨瘪着嘴，忽然觉得明华一点也不靠谱：“算了，神尊和我回去拿钱吧？我晓得我娘平常把钱放在何处。”
明华不明白为什么要回头：“不拿钱不行吗？”
“没有钱，我们在外头如何生活？衣食住行是样样都要花钱的。”
“好吧，”明华妥协了，“本尊的衣服不需要更换，但本尊不晓得变幻出来的衣物是否一样。”
明华上下一打量，照着南宫墨身上的衣衫变了一件衣服出来。天青色的衣服上血迹斑斑，早就干涸成了黑色，根本不是什么纹路花色，明华却一丝不苟地复制了一套。大块黑色墨团染在青衣之上，倒也看得过眼。南宫墨一时有些嫌弃，却也不好使小性子要求更多。
“神尊可以变衣服？那可以变些吃的吗？我好久没吃东西了......”南宫墨偏了偏头，“我为何没被饿死？”
许是死里逃生的劫后余生，南宫墨竟忽略了如此明显的问题。一个正常人，怎么能十几天不吃饭不喝水却还活着呢？
“我、我是怎么了？神尊，我是怎么了！”满脸惊慌地望向明华，南宫墨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明华皱眉：“本尊也不曾进食，不进食就一定会死吗？”
“神仙不食五谷，不吃饭也不会如何。可我是啊！”
明华有些不耐烦：“都说了，你和我神界有些关系，你这副身子现在也已经是得道仙身，哪里还需要五谷滋养？你不是要回去拿东西吗？不回去就走。”
南宫墨见状讪讪地住了嘴，但还是忍不住反复去想明华的话，小声咕哝道：“我不是人？”
“对，你不是人。”
南宫墨总感觉哪里不对，但见明华那张冷脸，又低下头去看着脚尖，一双小手无意识地揉搓着衣角，把平整的衣服揉得皱巴巴的。
冷不防被明华一甩袖抱进怀里，南宫墨整个人都是懵的。不待询问，明华已经施术隐去了二人身形。
“村中有活人。”
明华的神识自出世那天起就再没收回过，方圆十里的风吹草动，他都会第一时间知晓。而刚才，明明人已死绝的祝家村中，多了一个活人的气息。
那是一名女子，窄袖红衣是烈火一般的颜色，与明华身上的血色稍有区别。女子发髻高挽，鸦色发间簪着一只石榴珠钗，阳光下鲜红的宝石熠熠生辉。
明华站定在女子身边，默默观察着女子的一切行动。若这人是元凶，顺手杀了讨回公道就是。但，这女子身上的气息也很熟悉。明华疑惑非常，已经开始考虑即使这女子是元凶要不要放她一马的问题，毕竟灭村之仇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南宫墨被放了下来，但仍被明华拉着禁锢在身边。他盯着女子的面容，总感觉有些熟悉，尤其那双眼睛，和娘亲一样明亮。这人和灭他村子的那个家主一定有些关联，南宫墨要好好记住这张脸，等他长大一定要去问个清楚。
之前，明华在南宫墨的请求之下给所有亡者挖了坟、立了碑，让他们入土为安。
而这女子一出现就不同寻常，她刨开了村民们的坟......明华倒是没什么表现，南宫墨却被惊呆了，直到那女子对他娘亲的坟墓下手时，他才反应过来。
明华察觉到南宫墨的异动，先他一步封住了他所有行动。声音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哽得他心脏也绞紧一般疼痛。又是这样、又是这样，眼睁睁看着别人去伤害自己重要的人，却无能为力。他发誓，待他长大，绝不会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一切只因为他太弱了才会这般无可奈何。
“时光回溯。”女子却不像是侮辱他娘亲的意思，她怜惜地摸了摸他娘亲的脸庞，轻声施法念咒。
白蒙蒙的光晕自女子结印的手间溢出，覆盖了整个祝家村。被掀开的土壤自动填满了土坑，被埋葬的人也回到了死时所躺的位置上。有一股力量在与明华抢夺南宫墨，明华眼睛一眯就震散了那股力量。
这是在恢复现场？南宫墨搞不清状况，只是疑惑。
女子目的明确，很快找到南宫墨娘亲的位置。她翻找了一阵，沾满血污和泥土的双手从尘灰里捧起一点黑色的玉渣子，拇指大一块。她握紧了这断口锋利的碎片，双手贴在自己的心口之上，神色激动，又是欣慰又是失望。
南宫墨想摸一摸挂在项上的玉镯子，但在明华的定身咒下无法动弹。
她是谁？
明华用了读心术去感知，翻来覆去就那么一句话。
“对不起，我来晚了。”
巨大的悲伤铺天盖地地涌来，未曾被数十万人杂念影响的明华此刻却被强行拉入了女子的心绪之中。
失去了什么？这般......难过？心脏好疼，原来这就是悲伤的感觉。
明华呆滞的脸上缓缓滑过一滴清泪。他还是无法理解这样浓烈的情感，浓重得无法呼吸，却原来是这般厉害。
女子将南宫墨娘亲好生安葬之后就开启法阵迅速离开了，只带走了那个从南宫墨身上遗落的碎片。明华没有阻拦，直觉告诉他，女子是无辜的。
“她去了哪里？”一被解开禁锢，南宫墨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东南方，本尊不知那里的名字。”
南宫墨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在娘亲坟前又磕了三个响头，南宫墨带着钱袋子回来找明华。
“东西都带上了？本尊可不会陪你回来第二次。”
南宫墨点头。二人复又向西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