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月回国是一个很仓促的决定。
没有人送行，没有人接机。她独自一个人拖着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站在阔别已久的祖国的土地上。
行人来来往往穿梭如织，有人去奔异国他乡柔软的美梦，有人领略了万千风景后回到来处。尽管内心排演过无数次此情此景，再踏上国土，她终是措不及防热泪盈眶。
缓缓走出机场，坐上出租，特地叫了司机慢慢行。
六年了。
六年有多长？
一头干练的短发留长被楚明月染成金色，和那人同款的书包也已旧得褪色，昔日嬉笑怒骂皆成幻梦。
六年，我们音讯全无，人海失散。
不过这也无关紧要。
她不敢想，六年能让眼前这座城市变得全然陌生，遑论一个人。也许失散在时光里是最好的结局。楚明月不敢见他，只想守住自己。
出了许久的神，楚明月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高速上的景色再怎么变换都是重复，了无生趣。
转过头向司机轻轻道：“师傅，麻烦去到市中心的洞天花园。”
握住手机的手颤了颤，终于还是按下了通讯录里那个熟悉的昵称。
“喂……”清丽的女声在电话另一头响起。
“晓月，我回来了。”
豪华装修的客厅里，金发的女子慢慢地抿着咖啡，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投放到杯里漂浮的奶沫上，好像这杯咖啡的重要性胜过世间所有珍宝。
金发女的对面坐着另一面女子，长发飘飘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角的疲惫，身体前倾，满脸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专注喝咖啡的女子。
“明月，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楚明月放下咖啡，嘴角含笑，似乎很是无奈的样子，抬手就在长发女子的额头上敲了一下：“你傻呀。”
“我这不是太激动了嘛，”女子立刻收起刚刚傻子一样的震惊表情，换上一副仪态端庄的脸，仿佛方才失态之人并不是她，只听得她轻叹一口气，声音里隐含忧伤，“六年了。当初你一走，我们很快就都散了。”
楚明月的笑僵在嘴角：“我知道，晓月。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苏晓月重新收拢起笑颜，盯着楚明月的眼晴：“你回来了，一切又会变好了。我认识的楚明月无所不能。”
楚明月被她盯得慌乱，只淡淡敛了眼睫：“我这次回来，想要重新开始。”
“什么意思？你……”
楚明月低垂眉眼：“梦做过了，就该长大了。”
苏晓月摇摇头不敢相信：“楚明月你变了。我以为你这次回来是因为看开了，我以为你要，你要……”
楚明月沉默。
苏晓月却不打算放过她：“楚明月你知道吗，我们从初中同学到大学，我从小最佩服的就是你，说一不二的行动派，你认定的事从来没有做不成的。你长得漂亮成绩优异家世又好，我多羡慕你啊，你楚明月是天之骄子啊，你从前的猖狂劲呢……”
“晓月，”楚明月打断了她，又喝了一口咖啡，苦涩在味蕾蔓延，端着咖啡的手葱葱如玉稳稳妥妥，热气漫上她的眼，看不出任何心情，“我快结婚了。”
苏晓月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你不祝福我吗？晓月。”楚明月微笑望她，眼含期许。
“我……”苏晓月终于开口，“我也想祝福你。可是我知道不是因为有我的祝福你就能幸福了。”
楚明月的眸光黯淡了下去。是啊。
苏晓月看得艰难：“你为什么不给自己一点希望，晚风他……这些年他重新读医，在业内混得很好，他在努力弥补当年的事。”
“当年，你也说是当年了。”
“是啊。”苏晓月突然笑起来，笑得无比灿烂，像是要把这六年所有等待的心酸都笑出来，“你楚明月也就只敢活在当年了。”
楚明月眉头微皱，惘若未闻：“晓月，说说这些年的事吧。”顿了顿又道：“除了他。”
不知是谁走露了消息，楚明月一回来就遭到全国各地产设界的轮番轰炸。“A国十大灵感设计师Moon疑似秘密归华”的消息一时占据热搜。
而Moon本人已经接电话接到手软。
“谢谢贵工作室的信任，不过我暂时还没有合作的打算。”
“不用麻烦，您真的不必亲自过来谈，我可能只是暂居国内。”
“……”
“……”
诸如此类电话，吵得楚明月耳朵疼。等她一个个地回完，嗓子都哑了。摁了关机键，她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坐在了电脑前，开始一行一行敲字母。
MOON: Are you tired of living?（你活腻了？）
EMIR: What's the matter， beauty?（怎么啦，美女？）
MOON: Are you still pretending to be stupid? Did you do it?（你还装傻？是你搞的鬼吧。）
EMIR：How do you know the suffering of the world？Life is not easy for us little people.（你怎么知道人间疾苦？咱们小人物生活不易啊。）
MOON: Cut the crap and make an offer.（少废话，开价。）
EMIR：No！My boss is gonna kill me！（不行！老大会宰了我的！）
MOON:If you don't listen to me， I'll kill you too！（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我也会宰了你！）
EMIR：It's too hard for me. Mom， I want to go home！（我太难了。妈妈我要回家！）
楚明月咬牙，失去耐心。
MOON: 3
EMIR：Sister-in-law， come back. Boss misses you very much.（嫂子，回来吧，老大很想你。）
MOON: 2
EMIR: Yes sir.（遵命）
Emir在这头飞快回应，碧色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暗芒。关闭了和MOON的聊天框，点开另一个黯淡的头像，慢慢地敲下：“Boss， she won't come back.”（老大，她不肯回来。）
不多久，那头回复：“I know.”（我知道。）
楚明月啪嗒一声合上电脑。她无比讨厌这种为人桎梏的感觉。那个远在M国的男人，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他的存在。
“阴魂不散。”楚明月低低地骂了一声，打开手机，无数的未接电话，“简直疯了。”微信里是苏晓月发过来的短信：怎么回事啊，打你电话一直占线？
用微信给苏晓月发过去一个短信：“晓月，老娘被缠住了。加我另一个电话号码xxxx”发完又关了机，从包里翻出一部同款的手机，这个号是她为回国特地办的，A国的那位并不知道。
楚明月的电话打过来，楚明月一接通就听见对面传来的笑声：“谁这么厉害，居然把我们楚大小姐逼急了。”
“看热搜了吗？”
“怎么啦？”苏晓月随意翻了翻，“没什么新鲜的呀，要么是些政治话题要么就是娱乐圈那些。哦等等，有一条什么灵感设计师Moon回国，这个好像有点意思。”
“Moon，是我。”楚明月的声音低沉沉的。
“啊？”苏晓月大惊，急忙点进去看，越往下翻就越惊异，“天哪，明月你太牛了，这么多头衔还拿了好多奖，果然是金子在哪里都发光啊。可是……”苏晓月猛地意识到不对，“可是为什么……你明明回国回的那么低调。”
“总有些人按捺不住。呵，这笔账我迟早会算。”楚明月淡淡地回应，晓月一句话的功夫，那来得莫名的怨气已经被她很好地压在心底，“你找我什么事？”
“哦哦，我就是想问问你他们组织了高中同学聚会，下周末，你有空吗？”
“去吧。”楚明月未加考虑就答应了，“我回来的事情瞒不住，T中那些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哈哈，毕竟跟你混出来的。”苏晓月的语气十分得意。
楚明月隔着手机也能感受到对面之人的快乐，像是回到了六年前。她也笑了，眼中流光微转：“是啊，毕竟是跟我混出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