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大刘--那个时候,他还叫刘一峰--从云南经过政府的科举选拔来到成都某高校继续受教育熏陶。宿舍有六个床位,但只睡着五具身体,据说那空着的床位的主人坚信自己是为清华而生,对这所四川省最好的大学不屑一顾,连校门都没有进。
这使得他下铺的湖南仔受了刺激,在一个月的辗转难眠之后,也自命不凡--退学了。他临走前也虚张声势的断言明年今日他就会端坐在北大的未名湖畔和先哲们探讨生命的本原。
宿舍里只剩下四个人。赵智,东北绥化特产;刘一峰,云南大理人士;黄君,湖北武汉出品;沈柱勤,四川成都结晶。湖南仔离开时的宣言也使四人受了刺激,但他们缺乏那种牛B哄哄的勇气,面面相觑地给自己找了个贴切的形容词叫做懦弱。
他们这批人有着一个对时代而言若隐若现于己而言则刻骨铭心的特点,即他们是九十年代后期的大学生。在中国社会上,九十年代初期的大学生还有几分价值,毕竟那是身份的象征,啧啧,大学生!
后来国家扩招就不一样了,满大街瞎晃的都是大学生,你现在出门走一走,那些把头发染得万紫千红满口哈韩亲日口号的人准是大学生,连上完厕所不冲水的那些都是。所以,他们没有自豪感而言。
另一方面,九十年代末期,下海经商的浪潮告一段落,贫富的差距被拉到月球上,虽然不是富翁,但也不是穷光蛋,他们很清楚自己口袋里的银两,说话不敢牛气熏天,同时也明白即便穿不上真品耐克穿仿造的也不是很丢人,他们需要活出自我。
他们的感觉就像驾着台奔驰牌拖拉机招摇过市,尽管骗不了几个人,但是只要有一个人对这台冒牌奔驰肃然起敬,他们就满足了。
在我们赖以生存的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要分类,包括人。我们一定要给自己找一个得以归属的类别,体面一点的说法就是组织。
举例言之,人分为男人女人两个类别,你一定要属于其中一个,换言之,如果大学生也分为两个类别,你也一定要属于其中一个,否则就跟没有性别一样麻烦。
在九十年代的大学校园里,学生们旗帜鲜明地形成两种类别:一为潜心学术,专心致志兢兢业业的做学问,这类人最显著的特点就是脸上架一副金边或不锈钢、塑料或塑胶眼镜,臂弯里夹一叠课本,步履匆匆地奔赴教学馆,一年到头雷打不动。
这类人最大的成就感在于张口随便吐出的几个字不是孔孟几千年前的豪言壮语就是牛顿或爱因斯坦毕生的心血结晶。
朱启才就是这种人物,他的入学成绩是班里最高的,也藉此当上了班长。
一学期后,辅导员认识到此人可以拿奖学金、可以日后成大树,但是不能当班长,遂废黜了他。朱启才继承了知识分子的宁静与淡定,丝毫不以为意,在擦眼镜片的间隙反复吟诵:
"反已者,触事皆成药石;尤人者,动念即是戈矛。一以辟众善之路,一以浚诸恶之源,相去霄壤矣。"
另外一类人则恰恰相反,他们像一群过河拆桥的强盗,凭借不俗高考成绩进了大学,站稳脚跟之后便对课本上的学问嗤之以鼻,坚信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们上课翻看古龙金庸或海子顾城学习写情书,下课聚集在斑驳的球场上,围着篮球足球咿呀乱叫,脑袋驰骋着乔丹、马拉多纳等几个少的可怜的进口球星。
刘一峰他们宿舍都属于这一类,他们也学着写情书,只是从来不敢递给女生,也许是因为等待的那个人还没出现的缘故吧。
这四个受了湖南仔刺激的年轻人不谋而合的认为,上了大学就得干些适合大学生干的事儿。巴前算后、殚精竭虑,他们选择了抽烟、喝酒、小便时唱摇滚、大便时背情诗、在楼道里踢足球、楼顶上拍篮球、夜半打电话骚扰女生、心情不好的时候找人练练拳脚。于是,他们被其他同学授予了一个荣誉称号:痞子。
当上痞子之后,他们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定个名号以备他日扬名立万,什么四大天王无情铁手追魂夺命川大四虎等等俗气的方案都被否决,最后图省事决定启用自己的姓氏,于是大赵大刘大黄顺利出炉,但沈柱勤面露难色,说:"不是吧,难道你们就那么想叫我大沈?"
"大婶叫不得,那就叫大柱。要不你想一个大家都满意的?"
"算了吧,大柱就大柱,总比大沈好。"
大赵是舍长,不为别的,他体积比较大,一米八九的个儿,无论是打架还是泡妞都是宿舍的标杆。那时候,大陆风靡香港电影古惑子,年轻人们体内好斗的神经被铜锣湾的陈浩南彻底挑逗了。
大凡遇上三言两语说不清的事儿都会用拳脚解决争端,魁梧但年轻的大赵意识到自身优势,孜孜不倦的为宿舍名气打拼。他曾在篮球场边创下以一敌四的辉煌记录,成了远近闻名的"砍坝子"。
直到大二下学期,他迷上大一学妹杜霞才结束了黑社会生涯,渐渐转行成为优秀学生,并担任系学生会主席。
第一次见到杜霞时,他还是地地道道的痞子。当时,他正在食堂听大柱述说自己被艺术系几个猛兽围攻的惨痛经历,大柱这人有个德行就是喜欢自吹自擂,即便是自己受辱也不忘记把自己说成是赵子龙式的英雄。
"老大,我当时已经打倒了七八个,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有一二十个,个个跟施瓦辛格一样强壮,不对,有三个比施瓦辛格还要壮,这下我当然就吃亏啦。
俗话说的好,两拳难敌四脚--声明一下,这句话用在我身上不对,当然,用在老大您身上更是不对,但是,两拳难敌二十人这句话就有参考价值了。
你们想想看,二十个人啦,都一个排了,光是口臭就能熏倒人,所以,我输了,但是,我要说的是,虽然输了,但我输得光荣,输得坦然,输得伟大,输得--"
"得了,你想怎么办你说吧。"
"依我看呐,咱四兄弟今晚上就带上家伙砸了他们的狗窝。十点钟,熄灯就动手,就这么定了。"大柱愤愤的说。
"搞那么复杂干嘛?你去把他们叫出来,我跟他们单挑,群架也成。"尽管知道大柱添油加醋的习惯,但大赵不理会细节,只要自己兄弟被欺负,当然要出头争回面子。
"老大,老大,那个,那边,长毛那个就是他们的头子,染成屎黄色的那个。"大柱突然发现自己的敌人正端坐在食堂另一角就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