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潞漠然待之,虽满脸是血,不掩浑身迫人锋芒。风长老命弟子前去搜身,哪知韩潞虽动弹不得,护体真气却运转无碍,弟子一近身便惨叫着接连跌出去,骨断手折,无一幸免。
风长老冷笑一声,从弟子手中接过一条长鞭,手腕一抖,长鞭如毒蛇卷来,左勾右引,虚实相间,闪烁不定,迂回往复,将韩潞全身要害笼罩在鞭影之下,却始终不碰他一点衣角,引得韩潞内息浮躁,气血翻腾,终于被窥到真气缝隙。风长老岂能放过,一鞭探入,自他胸前卷过,霎时间鲜血飞溅、皮开肉绽,别说衣襟,就连皮肉也撕下了一大片来,几样细碎物什随即从韩潞怀中滚落。
风长老长鞭一引,尽数卷回,仔细翻看,却发现只是些碎银、干粮、伤药,别说被盗宝物,便连身份信物都没带一件。
风长老又将伤药一一打开,倒出查看,却仍一无所获,不由得怒道:“东西呢?被你藏哪儿了?”
韩潞嗤笑一声:“我扔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人人都明白他冒此奇险亲赴秋月庄盗宝,绝不可能说扔就扔,只是这一路紧追不舍,也确信此人无暇将灵药转手,定是他在逃亡路上将灵药藏在了不为人知的地方,只待脱险后去取出。
风长老脸色铁青,不及说话,身后一人已按捺不住越众上前,怒然道:“你这恶贼,偷走母妃救命的解药,导致母妃毒发时无药可用,已危在旦夕,若识相的就快些将解药交出来,倘若母妃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想活命!”却是一个高挑的妙龄女郎,一身黑缎滚金的华贵衣裙,腰间按剑,满面怒容,端的盛气凌人。
韩潞觑她一眼,惨白如纸的脸上浮起一个讥诮笑容:“我当是谁,原来是咱们素林公主。既然你母妃危在旦夕,你不乖乖待在深宫里服侍,千里迢迢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作甚?”
素林公主深得圣宠,时常微服游戏江湖,但毕竟是千金之躯,若非事态实在紧急也不会亲自来追解药,见他死到临头还有闲心出言讥讽,顿时怒不可遏,扬手就狠狠给了他一耳光。凤君几人阻止不及,心道不好,堂堂公主娇贵之躯若被韩潞的护体真气震伤跌倒,不但颜面尽失,他们也不好交代。
哪知只听“啪”的一声清脆声响在林间回荡,这一巴掌竟未落空,韩潞被打得一个趔趄,嘴角裂出血痕,撇开头艰难地咳出一地鲜血,须臾已是面颊高肿,再不见气定神闲之态。
素林公主并不知道方才的举动已是险极,兀自愤怒不休,她身后有人见状笑道:“对付这等恶贼,由我等动手就好,何须脏了公主玉手?”说着傲慢踱上前来,在韩潞面前站定。
韩潞勉强站稳,瞥他一眼道:“你又是什么东西?”他身躯虽摇摇欲坠,几乎是靠了缚身的铁链才能支撑,周身气势却依旧凌厉,倒把这人压了下去。
这人给他锋利的眼神一扫,心头一震,面上有些挂不住,阴狠一笑,蓦地一拳捶向韩潞小腹,心中盘算着他既已连方才那记羞辱至极的耳光都躲不开,这一拳更是避无可避,小腹丹田乃人之要害,一拳击中即便不死,一身武功也得废了。不料脑中想法还没转完,已听见一连串可怖至极的骨头碎裂声响,钻心剧痛骤然从右拳传来,整个人猛地被一股大力弹飞,哀嚎着倒栽了出去。
周围蠢蠢欲动的数人尽皆骇然。
凤君已有些看不下去,沉声道:“朝露公子一代武学宗师,堂堂英雄榜首,纵然有错,也不是可以肆意侮辱的。诸位自恃高手身份,何须一再落井下石?”
他在武林中地位崇高,既发了话,旁人也不能不给面子,一时倒都安分了。素林公主尽管不服,却也未再言语,冷冷一笑,看向韩潞的目中尽是怒火。
凤君这才回头,委婉劝道:“你不是不识时务之人,何苦争这一时意气?低头并非无傲骨,何况错本在你。还了东西认个错,我保你性命无忧。”
韩潞勉力一笑,道:“多谢前辈。”一句说完却没了下文,并没有妥协的意思。
风长老冷冷道:“凤君仁厚,不忍令你受辱,给你颜面你却不要,那便怪不得我们了。”说罢招了招手,马上有弟子捧着个古朴的匣子奔上前来,匣中垫着锦缎,缎面上端放着三枚异彩斑斓的长针,三寸来长的针身上满刻着晦涩复杂的花纹,纹理间色泽斑驳幽暗,显然淬有剧毒。
“你不说,我们就自己来搜;若搜不到,自会慢慢拷问你。”风长老慢条斯理地戴上一双蛇皮手套,淡淡道。
凤君眉头一皱,道:“他有绝强内功护体,等闲无法近他的身……”
“那便先废了他的武功。”风长老小心捻起一枚毒针,仔细查看,“九天功无需丹田蓄气,时刻运转不休,即便毁他丹田、断他经脉,他这奇绝内功只怕也废除不了。要如何处置,还请凤君指点。”
凤君淡淡道:“长老连秋月庄至宝封魂针都带了,可见是有备而来,何须我再多言。”
风长老笑道:“凤君过谦了。九天功乃世间奇功,夺天地造化,我等虽略知一二,到底不如凤君博闻广识。听闻修习九天功者,浑身上下唯一的弱点,便是九天劫脉的阀口脉门,脉门被阻,浑身功力无处可去,立时便会决堤倒灌、爆体而亡,但因这劫脉循的并不是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的路子,若不知其理,脉门所在就无迹可寻。凤君与他多次交手,据闻还曾指点过他武功,因此他劫脉脉门的位置,还需请凤君指点一二。”
凤君淡淡道:“指点不敢当,他幼时受九天劫折磨,曾求上门来咨询解脱之法,奈何我所学有限,空有一身本事,却未能帮上忙,实在惭愧。封魂针上淬有剧毒无解,九天功脉门被阻也会溯流爆体而亡,长老要取他性命何须如此麻烦,给他一剑便是。”
风长老失笑道:“凤君且请安心,未问出灵药下落之前,便是我想要他性命,公主殿下也不会答应的。”素林公主冷哼一声,并不接话。
风长老徐徐续道:“再有,此人当年潜入我秋月庄藏宝窟,偷学我庄至高武学之秘浩空大法。浩空大法乃内家最纯正的内功,固经脉、通百骸,驱疾扼毒不在话下,练到他这等通天彻地之境,哪那么容易死?他身兼世间两大奇功,寻常银针根本封他不住,区区一枚封魂针的毒性,靠了浩空大法的底子,要压制住并不难。凤君与他相识多年,如此处置是否妥当、会不会有性命之忧,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凤君默然,半晌,转头对韩潞道:“你可都听见了?毒针封脉、功力倒灌是好受的?说不定便性命不保了。一句话就了结的事情,你何须苦苦支撑?”
韩潞方才被风长老偷袭,震伤脏腑,内息翻腾梗阻,一时难以为继,只能护体无法伤人,这才失手被擒,此时暗中调息半晌,已缓过气来,低低说道:“前辈好意,晚辈心领了。秋月庄追杀我月余未能得手,我还杀了他门下不少弟子,已不是轻易能了结的……”话音未落,双手握紧铁链突然发力,只听一阵铿然巨响,深深扎入树心的铁链竟被他生生拽扯出来。他挽住铁链,运力一抖,粗达寸许、长愈数丈的巨链霎时化为黑龙巨蟒,携着无俦疾风悍然扫向秋月庄众弟子,骨头断裂的声响与凄厉的惨呼顿时响彻深林,连那架弩车也给卷成了碎片。
风长老听他与凤君对话时便觉得有些不对,但以为是这人强硬的性格使然,视死如归不愿低头,心想人既已重伤被擒,也再掀不起什么风浪,便没太过防备,哪知下一刻他已骤然暴起反击,仓促间只得踉跄掠开,避开铁链横风,身后的弟子却反应不及,顷刻间已死伤大半。
眼看着两根铁链如龙狂舞,劲风割面,带出尖啸的风雷之声,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威力绝伦,风长老不由得骇然,心知无法硬抗,一面喝令弟子后撤,一面焦急地朝凤君道:“他劫脉脉门到底在何处?不废他武功,别说今日功亏一篑,便是你我恐怕也性命难保!”
凤君略一犹豫。事实上韩潞的铁链只杀秋月庄之人,压根儿没往他们这方攻来,已然留有情面。但他既答允了秋月庄出面相帮,也不能令他们功败垂成,叹了一声,道:“习武之人,武功重愈性命,你要废他武功,须答应问出灵药下落就罢手,不得再伤他性命。”
风长老急道:“只要能追回灵药,一切好说。”
凤君点点头,沉声道:“韩潞当年为了抑制第三重九天劫而修习浩空大法,两大神功交融贯通,相辅相成,使九天气脉固化在了第三层。第三层主修四肢百骸,看他气息运转周天,当是始于秉风、终于巨骨,但此功不走十二经脉,因而,脉门应在左肩之下三分,秉风、巨骨两穴之中,若想以针封脉,须先以百蝶穿花手法骗过他护体真气,否则纵是封魂针,只怕也封他不住。”
他并未将脉门方位说得太过具体,但风长老自恃有见血封喉的毒针在手,只要让韩潞沾上半点,就有制住他的把握,见已套出话来,嘴角露出一丝狞笑,高声道:“还请二老助我擒他!”袖袍一撒,搅起狂风,要蓄积风劲去牵制两条狂舞的铁链。韩潞重伤之下强行反击,攻势虽猛,力竭也快,一旦铁链被风劲牵制,露出破绽,凤凰二仙便可趁虚而入,将他擒下。
他算盘是打得不错,奈何韩潞太过强悍,铁链舞得密不透风,攻守兼备,游刃有余,生生清空了周身三丈地带,且杀且进,势不可挡,他的风劲根本牵制不动,更不用提近身擒拿,情势一时胶着。
风长老凝神思索,意识到韩潞的目的是逃出生天,比起他们,他更不愿且也无力长久缠斗,当下呼喝弟子变换围攻阵型,刻意悄然放空了西面的防守,暗中调集弓弩手绕路包抄上去,果然看到韩潞改变路线,缓缓朝西边靠去,风长老忙向凤君连使眼色,恳请他相助。
凤君眉心深锁,不置可否,风长老正欲相劝,忽见韩潞手臂一震,一条铁链瞬间脱出,似大绞盘般飞旋着甩进了人群,围攻的众弟子饱尝厉害,见状目眦欲裂,忙不迭地躲开,而他已借这一掷之力纵身弹出,朝西方奔去。
风长老眼神一凝,喝令进攻,漫漫丛中顿时冒出无数弓箭,密如飞蝗,霎时间漫天疾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