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都城平阳。
茶馆。
“诶!这蛮子近日里闹腾的厉害,你说皇帝会不会……”八字胡的小兵搡了搡旁边那个瘦成杆的人。
这八字胡的男人是王六,王家村的,在家里排行老六,所以叫王六,因为脸上长满了麻子,也被称为王麻子。
他家共有七个兄弟,除了老四都参过军,结果就一个——没一个回来。
他不顾老母反对,怀揣着一个救国梦来到战场杀蛮子,半年前本来也要归天,却被这瘦杆子和大梁小皇子救了。
这瘦子名叫李老四,不是家里排行第四,而是人杵在那儿就像个四天没吃饭的饿死鬼。
李老四本来两年前就该饿死了,只是没想到遇见了心善的小皇子,给了他块枣糕,这才活到如今。
作为回报,老四就追随着小皇子上了战场,平日里不多吃食,也不干些什么,就是帮军营里其他人,打打杂罢了。
再说这小皇子,那可是年少有为,大梁的一代传奇。
武艺高超,战略了得,又长得俊美,是大梁无数女子的梦中情郎,也是不少男子的心中榜样。
“会什么?”李老四搡回去。
“哟呵!还用说嘛!”王六一拍桌子,见别人都投来诧异的目光,又缩作一团,贴着李老四耳朵说,“可不是小皇子又要带兵打仗了嘛……”
“是吗?!”李老四瞪大眼睛。
王六撇撇嘴:“你还问我了?那不是你成天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嘛,你不是该比我消息更灵通?”
这会轮到李老四撇嘴了:“你还说?小皇子那场仗打完后就回皇宫了,没怎么出来过,想打探也探不到!”
“诶!可叹啊!”
二人异口同声。
皇宫。
青鸾宫。
“呵!哈!”
桃花树下,一个穿着麻衣的人练着拳,束发,背影看大概只是个骨架子小的青年,可走进看,才知道原来是个女儿家。
“殿下,要不咱还是休息会儿吧。”彩衣小碎步到赵涅阳身旁,为她擦拭面上的薄汗,还使了使眼色,叫身后那群婢女端来水和吃食。
“哎呀,彩衣,练练拳才更健康嘛。”赵涅阳撅起嘴,拿起一块芙蓉糕,塞到嘴巴里。
彩衣只好叹气:“诶!公主啊!这天下的女子呀,怕也仅有你是这般样子了!”
这练拳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大梁九公主赵涅阳,当今圣上给她封号叫涅阳公主。
这涅阳公主可是一代传奇,明明琴棋书画都不精通,却甚得皇上的喜爱。
放眼天下,只要涅阳公主开口想要什么,皇帝便会立马给她什么。
相传涅阳公主是如今皇后亲姐姐的独女。
而这皇后的姐姐,便是当初容貌倾国倾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不甚得宠的刘贵人。
那日不知因为何事,刘贵人引得皇上龙颜大怒,把她打入冷宫,可她的小日子还是逍遥又自在,再后来便怀上了龙种,可谁也不知她如何在冷宫里怀上了她……
宫中传言很多。
有人说刘贵人是私通了她的侍卫,有人说刘贵人是被人下药了,有人说这孩子是刘贵人抢别人家的……
但那都是先前的事了。
知晓这件事的人,在刘贵人产后失血过多而死后,就没了消息。
自刘贵人逝去后,便由皇后将涅阳领养成人。
宫中传言她平日里对涅阳公主百般刁难,是因为嫉妒她拥有和刘贵人一样倾国的好皮囊。
总而言之,对这皇后刘氏的评价,没几个是好的。
可偏偏涅阳还就没事就爱去中宫,往刘氏的身上蹭,即便每次被刘氏嫌弃的推开。
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后宫的那群妃子们,还是不知道这皇后刘氏究竟有何好的,样貌平平、性格孤傲、还爱钱财,这钱财拿到不买衣裳也不买珠宝,皆去买些神叨叨的东西……
可偏偏这宫中最有权势的两个人,还就是对她喜欢的打紧。
话题扯远了,我们再说回涅阳。
涅阳公主这人胆子不是一般大,两岁时刚学说话,便跑去大殿找皇上,小腰一插,大喊:“姓赵的黄袍子太监,刘大美人儿给你送了汤,请签收!”
当时批着如人高的奏折的皇上非但不生气,还笑着摆摆手:“小九哟,是什么汤?”
小腿癫癫把汤端上,都洒了一半,赵涅阳还对着他傻呵呵地笑。
皇帝对她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摸摸她的小脑袋,又亲亲她的小脸:“汤我收到了,那我给你这个吻,你说该送去哪?”
“刘大美人儿那儿!”说着,就头也不回的向中宫跑。
视线回到现在。
忽的,一个墨衫男子跪在赵涅阳身旁。
“公主,何婕妤在来的路上,仆从三名,简装而行,许是又要拉拢你去针对皇后。”
“嗯,知道了!”赵涅阳喝了口茶,拍拍胸脯,将手搭在彩衣肩上,一副好兄弟一起走的样子,“那就走吧。”
她大摇大摆走回宫殿,看那背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土匪下山打劫良家妇女了呢。
闺房中。
隔着窗,赵涅阳问墨衫人:“叶凡,你说我该穿什么样的衣服?”
“属下不知。”叶凡回答。
“那彩衣呢?你觉着呢?”赵涅阳又问在屏风后忙的彩衣。
“公主您倒是先等会儿啊。”彩衣敷衍回答。
赵涅阳与彩衣生活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彩衣在挑衣服、挑珠宝,准备撸起袖子干白莲花的时候,最烦别人打扰艺术大脑,因此也不责怪她,继续玩弄着自己的长发。
“啊!有了!”彩衣大叫一声。
“怎么?选好了吗?”赵涅阳赶忙去看,却被彩衣推回屏风后。
彩衣拿起肩上那件浅色长锦衣,边说着边为赵涅阳穿上:“公主给后宫那群人的印象一直是撒泼的,倒不如换一种风格,儒雅一些,她也不好难为你什么……更何况这何婕妤平日里最爱装的不就是病恹子吗?那就看看谁的素雅装扮最为好看,好好打打她近日里的锐气!”
那是一件略嫌简单的素白色的长锦衣。
衣服没绣些别的东西,但却能借着正午的高阳透出丝丝珠光,不细看,就能知道制此衣的丝绸定是价值不菲。
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一根朱红的宽腰带勒紧细腰,显出了赵涅阳的身段窈窕。
便是如此一件由彩衣亲自作图设计、裁出的衣裳,反而还给人一种清雅而不失华贵的感觉。
彩衣上下打量着赵涅阳,摸着自己的下巴,似乎在思量些什么。
这时候,赵涅阳闲着没事,打趣她道:“诶呀呀,本宫还真是好看,彩衣都看本宫看的出神了,怎么办呢,好羞涩啊~”
彩衣笑:“公主此时就别拿奴婢打趣了,人都要来了。”
“小凡凡,人几时到?”赵涅阳撅撅嘴,询问叶凡。
叶凡听到这个腻歪死人的称呼不禁抖了抖,鸡皮疙瘩掉一地:“回、回公主,人此时大概已经到青鸾宫入口了。”
“啊,那就不用着急,青鸾宫大着呢,估摸着还得有个一柱香时间才能到这儿。”赵涅阳打了打哈欠。
彩衣暗骂自己怎么忘了公主性格大大咧咧,没半点紧张感,只瞪了一眼窗外的叶凡,又叹口气:“公主,把手张开吧。”
彩衣又为她披了件的敞口只有衣角呈墨色的纱衣。
衣裳穿完,赵涅阳满意一笑,转了个身:“好看吗?”
一举一动皆引得纱衣有些波光流动之感,腰间系着的那块银铃,也随着她的步伐响着。
“自然好看,我们公主穿什么都好看。”彩衣笑,“那么我们的小公主,现在赶紧坐去梳妆台吧,头发还乱蓬蓬的呢。”
“哦~”赵涅阳老老实实坐到梳妆台前,任由彩衣打理她的长发。
半柱香后,终是梳了个侧髻,仅戴了支兰花状银流苏。
彩衣还是不大满意,便又拿出压箱底的玉镯子和玉耳坠,戴在赵涅阳的手腕上,好不容易成了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赵涅阳又要岔开腿坐……
如果可以,彩衣脸上已经布满了黑线。
她扶额,又拿来一张帕子和一柄折扇,这两个东西在赵涅阳身上比划半天后,她手上终是只留下了那写着字的大折扇,把帕子塞到了自己手里,以便不时之需。
至于面部,就根本需要装饰,不施粉黛更能突出柔弱。
打扮完毕后,恰好门外婢女来报:“禀公主,何婕妤到。”
“好,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在彩衣一句句“要文雅,要柔弱,要展现出王者风范”中,赵涅阳走出宫殿。
前脚踏出,何婕妤便到了。
“涅阳见过何婕妤。”她微微行礼。
何婕妤也算得上是白莲花中的老油条了,见赵涅阳宫里下人多,为表柔弱微微一笑:“怎么担得起呢?于理来讲,倒该是我这么对公主讲吧。”
彩衣在一旁不语,能够忍得下这副矫揉造作的姿态,赵涅阳可忍不了。
她平日里横惯了,有时候发起飙来连皇帝也不放在眼里!
眼下这人不但对刘大美人儿不忠,还如此这般,叫人反胃,自然气不过,要折折这小婕妤的威风。
“哦?是吗?何婕妤倒是客气,竟要涅阳当你的长辈?涅阳这可担当不起啊……”赵涅阳打开折扇,以遮住自己那不争气上扬的嘴角。
“这……”
不得不说,赵涅阳怼得是真好,叫何婕妤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彩衣面上微笑着,实则心里疯狂输出脏话:您的文雅呢?您的柔弱呢?您这叫铁齿钢牙,哪有小羔羊样?!
赵涅阳不管彩衣脸色不对,继续道:“可您看啊,我长得不太显老,平日里也不爱什么胭脂俗粉,那毕竟伤脸,涂上更为难看,不过讲真的,若要叫你一声儿,那也……”
说着,赵涅阳捂了捂嘴,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走婊婊的路,让婊婊无处可走!
彩衣也是没辙了,附和着自家主子:“是啊,何婕妤何必如此,失了自己的风范……”
后面那句“近日皇上都没去您那里,您怕不是闲得淡疼来欺负小公主了”,因为顾于怕被抓了把柄,一直没好意思说出口。
“大胆贱婢!你怎么和婕妤说话呢?!”
何婕妤旁的一个小婢女大概是想争功劳,冲上前便要给彩衣一个耳光,不料被赵涅阳将手腕抓住。
“咚——!!!!”
还没反应回来是怎么回事,那小婢女便倒在地上,疼得蜷在一块。
过肩摔!
何婕妤脸都黑了,眼珠子一转,顿时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实在抱歉!实在抱歉!本宫一时没有管住下人,给九公主添麻烦了!”
“本宫”二字,突出了她的身份,论辈分,她要比涅阳公主年长。
“九公主”三字,是为了叫旁人听清楚,这么欺负一个长者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九公主。
至于跪下痛苦嘛……这自然就是为了更加突出自己的柔弱。
但她没有想到,赵涅阳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主。
“哎呀!对不起啊!我一时出于防范,真是害怕她要伤害我……婕妤这么善解人意,一定知道身为公主的生命忧愁吧……”
彩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说何婕妤矫揉造作呢?分明您更为矫揉造作啊!作出天际了!你这已经不能用古灵精怪和伶牙俐齿来形容了啊!是真的作啊!
何婕妤再次被怼,脸色更不好了,只好缓缓起身,不料赵涅阳又说:“您不是方才自己要下跪吗?为何又起来了?您说抱歉,我为什么没有看到诚意呢?”
……
牛!
彩衣投来赞叹的目光。
我的九公主啊,您最近话本里的内容,真的全部都用上了啊!还是皇后教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