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长曦跟着老头进了一间屋子,光脚小童就双手撑着下巴,坐在门槛上一边望着天空,一边百无聊赖的磕着瓜子。
“东西拿到了?”
看似是在问余长曦,而老头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就好似是在告诉余长曦:在我面前就别掩饰了,我都知道了!
余长曦收回打量屋子的视线,轻轻“嗯”了一声。
“老头子我这辈子最讨厌跟别人做交易,但我们可以破例跟你做一次交易,你把东西交给我,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就算是让那个人彻底消失都行。”老头的声音沙哑,像是拉动风箱的吱嘎声,难听极了。
余长曦一张苍白的面孔上没有丝毫血色,披散的头发如干枯的野草,随它主人一般毫无生气,那是一抹近乎病态的苍白,如纸如雪,唇角微微向上一挑,形成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干裂的嘴唇因为动作太大而冒出一滴血珠,留下一抹像血一样刺目的嫣红,一双琥珀色眼眸里看不出一丝情绪,仿若一汪死水。
她的表情很冷,像是从未生活在阳光下一样,从骨子里浸出的冰凉。
“我这个人最讨厌交易,不管代价是什么,我都很不喜欢。”这是余长曦的答案。
老头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哈哈大笑起来:“狗脾气,有我当年的风范!”
余长曦不置可否,“是狗了点,不然怎么遇见你呢。”
余长曦拿出那块刚刚那个老太太偷偷交给她的怀表,眼神变得越发古怪起来。
时隔多年,她依旧清晰的记得第一次看到这老头的时候,那是她进入青山精神病院的第八个月,真正的许晚苏醒了。
那个老太太说的没错,她确实杀过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但她并不觉得双手沾满了鲜血的人就不配得到救赎,因为那个姓何的老头来了,他佯装成医生有些突兀的闯进了她的世界,拯救了她那个半只脚已经踏入地狱的灵魂。
从那以后,她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她的死,她的活,都与别人的计划息息相关,她的人生无论是生是死都得被身后那双无形的大手推着往前行。
这一切都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将这个世界都包裹在内,密不透风,若以天下为棋盘,那他们这些芸芸众生都是棋子,而死去的余长曦已然沦为了一颗弃子。
坐轮椅是时势所趋,她本就不是个瘸子,她的腿是被硬生生敲断的,也不是没有治愈的机会,只是她不想。
她害怕双腿恢复自由之后,会死更多的人。
不过像老何这样为老不尊性格古怪的老头也不在少数,她依然清晰的记得这老头说过的一句话:“只有活着才能更好的活着。”
老何拿走了那块表,左看右看也没瞧出什么端倪。
“你真不想彻底拥有这具躯体?”把表重新交还到余长曦手上,他仍不死心,凑近了趁热打铁朗声道。
余长曦只是淡淡的瞥了那张皱巴巴的老脸一眼,然后薄唇轻启:“不想。”
属于我的谁也拿不走,不属于我的一分也不要。
这是余长曦的原则,不管是哪一世。
老头摇头:“你今日走出这道门,再反悔,老头子我可就不认了。”
余长曦低声反驳:“你什么时候说话算数过?”
老头一脸的尴尬:“至少这次我没有骗你,我给你打一针,从今开始,你不必再经受剥皮抽骨之痛。”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又缓缓为余长曦指出来一条明路:“去桦南附属医院妇科,找一个叫谢承东的医生,他会帮助你解决问题。”
没等余长曦回答,他又自顾自的答道:“只有活着才有资格好好活着。”
这一次,余长曦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那个老太太的脸,临别时,老太太突然笑颜如花的对她说:“好好一姑娘,有腿就不能当摆设,我挺喜欢你的,希望下次见到你,你能对我少些戒备。”
殊不知,茫茫人海,初见便是永别。
冷漠的少女,聒噪的老人,一老一小,四目相对,无话可说。
送走余长曦后,赤脚小童就忍不住飞奔进来,一脸疑惑的问道:“她就是我们要等的人?”
老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赤脚小童又问:“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她那些秘密?”
老头还给他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掏出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老古董烟杆,装上烟草,点上,猛吸一口,然后离开。
赤脚小童跟了老头快十年了,他清楚老头的来历,也知道他为什么这一次为什么会这样考验余长曦。
原因不疑有他。
二十多年前一个妄想改变世界的犯罪联盟崛起,领头人是一个叫鲨鱼的女人。
她所研发出的药剂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体质,从而获得不凡的能力,而副作用却也是很凶险的。
那个女人先是抓老人和小孩来做实验,一旦失败就会将尸体就地掩埋,然后抓下一批人来充当实验对象。
她甚至是一心想要克隆出无数个傀儡来供她驱使,当地警方发现后她已经做这个实验两年了。
警方派出了好几批人蹲点,只可惜最后都失败了,还因此折损了十几名优秀警官,此事震惊了省厅,立马派出生物学专家对尸体进行研究,必须阻止那场阴谋。
而一个名叫言续的年轻警察找到了当时还是生物学教授的老何,他说他可以去卧底。
言续是老何资助长大的孩子,他当然不肯,但言续态度坚决,老何拗不过他,只能跟厅长商量。
后来从警察队伍里挑选了五名年轻警察,个个能力出众,智力超群,其中就有余长曦的父亲余海平,那一年的余海平已经四十岁了,是公安大学心理学教授。
言续临危受命,却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误杀了一个无辜的人,从此颓废,不问世事。
虽然最后鲨鱼被捕,但警方也损失惨重。
老何当年对他有多信任,抱有多大的期望,如今就有多失望。
老人怒其不争者有之,但更多的是哀其不幸。
现在联盟又重新冒头,殊不知如今的领头人是谁,那余长曦真的有资格接过那副重担吗?
去往薄繁家的时候,经过小区门口的时候,又遇见了那个被她吓哭的小姑娘,这次小姑娘身边没有跟着她妈妈,一个人看见余长曦摇着轮椅一路走的逍遥自在,小姑娘这次也不害怕了,眼睛里居然还多了几分艳羡。
她怯生生的走到余长曦身旁,好奇的打量着那两个咕噜噜直转的大轮子,眼睛里闪过兴奋的光芒。
小姑娘眉飞色舞,脚步轻快,余长曦也停下打量了她一眼,小姑娘看着这个白的形如鬼魅的女人,惊恐之感油然而生,她被吓得后退了几步,但还是没舍得就这样离开。
小姑娘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余长曦看见了她的心声,知道小姑娘没有半点恶意,她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故意板着脸问道:“小姑娘,你妈妈呢?”
“妈妈,妈妈在做饭,她让出来买酱油。”
原来这位姐姐的声音竟是这般婉转动听,就跟去年郊游的时候碰见的那只小黄鹂鸟的叫声一样,清脆婉转,悦耳动听。
小姑娘这下子就更开心了,忘记了心中那一抹惧色,她踩着小步子跑到余长曦的身边,仰着头问道:“姐姐,是不是坐了这个我就不用去上学了?”
余长曦摸了摸小姑娘头上扎着的两个小羊角辫,温声问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小姑娘毫无防备,脑袋仰得高高的,露出一张充满稚气的小脸,奶声奶气的回答道:“我不喜欢学校,自从上了学我就再也睡不成懒觉了。”
余长曦扑哧一笑,“你这小脑袋瓜子里装的全是瞌睡虫吗?小小年纪不学好,坐轮椅可不是一件好事。”
“为什么呀?”小丫头一心只想睡懒觉,根本就想不通这些大道理。
余长曦笑意如常,她略作沉思,低声道:“坐了轮椅,除了能睡懒觉什么都没有,不坐轮椅,除了自由什么都有。”
小丫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懂,只听她有柔软稚嫩的嗓音回答道:“那我不要坐轮椅了!”
余长曦似笑非笑,她拢了拢袖子,回到了薄繁家,一打开门,一阵饺子的香味扑面而来,是韭菜馅儿的,刺激着余长曦的嗅觉,她抬头望向厨房,只见一道高大的男人身影在厨房忙碌着,旁边还多出一个长发女子。
听到开门声,薄繁探出了脑袋,主动打招呼:“小晚,今晚我们吃饺子。”
余长曦点点头,径直去到了阳台上看书。
晚餐时刻,余长曦与那名新面孔正式会面,女子主动介绍着自己:“你好,我叫林小桃,是繁哥哥的青梅,你就是特案组的许晚吗?”
一句话像是在宣布主权,但引起余长曦注意的并不是女子后面的那句挑衅,而是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