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漆黑的路。
路边有灯,凄冷的光照归人,伤痕累累的归人。
嘛,毕竟是战争时期嘛,都很正常。
他这么想着。
一个边陲小镇的常年光景——至少最近几年如此。
他混迹在这群人中,虽然他并不是前线来的。
卡丹纳近在眼前。那里有温暖的被窝——虽然是破的;那里有迷人的面包——虽然是糙的;那里有醉人的戈尔丹酒——只有这点货真价实。
嘛,战争年代的边境村庄,你还能祈求什么呢?
他三心二意的,全然不和那残军一般模样。虽然穿着比他们都要破烂——就一身麻布服,外加一袭深色袍子。但是,他的表情却是最轻松自在的。别人都是沉着个脸,唯他是个另类。
当然,并不是说他就很开心的样子——他敢那样,保证被周围一圈人围住,遭个“深夜交心”都不是事儿。他只是淡然地嚼着芦草杆,既不悲伤,当然也不沉重。
淡然,对,淡然就是他的表情。
你说,打仗死战友、死自己,搞不好以后还要死家人,这些不令人沉重?
当然沉重。可是死的又不是他战友、他家人,他为什么要悲天哭地的,这很逻辑。
当然了,他毕竟也是路过前线的,对的,路过——要不然他怎么混进这只队伍的,这也很逻辑——他也会对生命的流逝而触动。之前就说了,他是淡然,而非淡漠。
不过那种触动顶多就是:哎呀,你们怎么又死了?就这号。
这不叫没良心,这叫明事理。死都死了,你又能怎样,哭个180天的,人家又不能起身蹦哒——哦,你说那种贵族子弟上前线混军功,不小心被砍死了还能由家长出面找教廷施展“神圣复苏”的。这是例外,谁叫这世道就是这么回事呢。
他裹紧了袍子。
他后悔之前过战壕的时候,没从死人身上扒件衣服下来凑合。
不过想想,帝国是在和兽族交战,他要扒衣服也只得从两者间选。兽族的衣服么……他还不想入了帝都后,嗯,在入帝都前的某个旮旯小镇,就被当做暴露狂、死变态……虽然他是挺喜欢调戏小姐们的。
那就扒人族的吧。呵呵,扒人家战友的衣服,别人死了都不让人安身——现在他身边这一圈人怕是登时想要弄死他哦。虽然他不怕事,不过,痛击队友这种事还是少做——虽然他又不是没做过。毕竟嘛,都是人样嘛,相煎何太急嘛。别人还是才为人族安危流过血嘞。
不过还好,马上就要抵达卡丹纳小镇了——至少那里有火炉,至少那里有浓烈的戈尔丹酒。
以残军的脚力不久便抵达了小镇。
说是小镇,不如说这就是一个村庄。建筑稀疏,夜晚的街道更是冷冷清清的。不过,只有一栋建筑彻夜不眠——卡丹纳的酒馆。
“戈尔丹酒,有几桶来几桶!!”
由于和平时期,总有源源不断出入境的冒险者们,所以边境的酒馆都特别宽敞,也特别豪华。可以是说,酒馆在那个年代是带动了整个边境的经济发展。
直到现在,边陲的酒馆依旧各具特色。只不过没了冒险客们,多了一群雇佣兵。
别空谈理想探索什么的,人呐,是要吃饭的。战争一来,该怎么活就怎么活,国库吃紧,可没了钱去供去探索未知的。
“请问你们是……”酒馆的老板和客人都被这突然到来的黑压压一群人给慑住了。
“哎,打仗归乡的战士,当然,是还能回去的那群。”
“可你不像是战士呀。”
“我什么时候说我和他们是一起的了。”他指了指自己,“我和他们又不是一伙的,你可以当我是雇佣兵什么的,对对对,雇佣兵,雇佣兵迪伦。”
“可是……”
“哈?一个人就不能喝整桶的戈尔丹酒了?老兄,你这什么规矩?”
迪伦用他那脏兮兮的手拍拍老板的肩,弄得对方一股子血味——再怎么说也是前线来的嘛。
“不是,是……”
“好了老兄,”兜帽下,迪伦胡子拉渣的脸贱贱一笑,“开玩笑的,先给他们送去吧。”
“鬼知道这群家伙想不开的,想将自己灌成什么样呢。”这句话是迪伦小声补上去的,“不过别忘了我的。”
迪伦找了个犄角旮旯坐了,独自一个人——哦不,不是独自一个人,好歹还有侍应生小姐。哦,那是老板的女儿,琳达。
你想说人家愿意陪着迪伦这家伙,看来他性格应该还不错吧。不不不,你这么想就错了。琳达是给其他人送黑面包,不过被迪伦这家伙死皮赖脸给拦了下来。
“嘿,亲爱的小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琳达,先生。请问我可以离开了么,先生?”
“这么着急干嘛,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介绍我自己。我是迪伦,职业雇佣兵,对对,就是这个非常有钱途的职业,弹性时间上工,一单一款,还没有客人投诉......”
“迪伦先生,我可以离开了么......我还要去给其他桌的客人送黑面包。”
“哎呀,这么着急干嘛,你害怕他们找麻烦吗?”迪伦凑近琳达耳畔,轻声嘀咕道,“别看那群人凶神恶煞的,其实啊......一群败军有什么好神气的呢?”
“请你别这样说!”琳达蹭地站起身,“他们好歹是为了帝国百姓的平安,像你这种只为了钱出卖信仰的家伙是不能理解的。”
说罢,便不顾迪伦解释,离开了他这。
可怜的迪伦,又是只剩一个人了。
不过他自己倒是不太在意,毕竟这种几句话后就谈崩的情况对他来说多了去了。不过嘛,沮丧肯定是有的,至于沮丧的什么嘛——他早知道还有小姑娘还反感雇佣兵这种身份他就不说自己是雇佣兵了嘛。为钱财出卖信仰,先不说他究竟有没有信仰供他出卖,就说如果他想要东西,还差金费尔这种金属疙瘩么?
咚!!
“什么?!没有酒?那你们还开酒馆干嘛?!”
琳达惊了,琳达被吓到了,可怜的琳达,她只是说了事实而已。
“对不起先生,所有的酒都被强制送到星落去了。”
“送星落?送那里去?你是在骗傻子吗?你是不是见我们一群残军就看不起我们?都是一群烂人,打了胜仗就说是领主指挥地好,打了败仗就说是士兵不卖命,一群混蛋。那边是,这边也是,都是一路货色......”
琳达惊恐地见着自己被那捶桌而起的壮汉给拧起,惊恐地见着自己被摔向地面。
直到前一刻,她都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她就不知为何......
嘛,这就叫从弱者身上寻找优越感,迪伦想到。
琳达闭紧了眼睛,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碰击。
可惜,剧痛迟迟没来。
“喂喂,吓死了吗?没吓死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琳达睁眼,入眼的是迪伦他那颇具沧桑感的胡子脸。
刚才那一幕在众人眼中看起来倒是颇为惊艳——不知从那个角落窜出的黑影飞掠而过,和着布袍子,以精湛的卸力技巧,接住了琳达。
“哦呀,现在的士兵都是这么暴躁了么?”
“臭东西,哪里冒出来的。”
“哦,跟着你们一起来的。”放下琳达,迪伦以漫不经心的态度回答。
“???”
不可思议的是,众士兵对眼前这家伙完全没有一点印象。
“嘛,败军就是败军啊,连军人的尊严都丢掉了吗?”
“还轮不到你这种流浪汉来说教。”
那士兵被迪伦这么一激,登时抽出长刀就斩。
“嘁,不至于吧,还真动手。”
迪伦没了此前那潇洒的姿态,在士兵的斩击下左闪右闪,愣是没被碰到分毫。
上蹿下跳,活像耍猴儿似得,颇具喜感。
事实上,这就跟耍猴没什么区别。
对的,这就是耍猴。
在这二人转中,兵士们摆出了嘲弄的表情。
“嘁,别以为我不还手你就吃定我了是吧?”
哦,迪伦怒了。哦,迪伦拔剑了——之前人们都没注意到,在他那破烂袍子之下还有一把剑。
叮——
迪伦居然架住了身形是他两倍的壮汉的重刀!
可是人们没有惊叹他的臂力,有的却是哄堂大笑。
他那是什么剑?穷成这样了么?断成一半的剑还能拿来用的?这家伙究竟是怎么在雇佣兵这个行业活下去的?
是的,架住那重刀的,正是一把早已褪去光泽的断剑。
“哦呀?你们对我的剑似乎挺喜欢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