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了一夜的路,贺逢辰才终于快马至宫。
留慕采昀在吴将军那儿虽然是个冒险之举,但如今的情势却也只能破釜沉舟了。
守门的侍卫给皇帝开了宫门,进到寝宫内他便慢腾腾地走到床边,连衣服都未脱,只是踢走了脚上的鞋,躺下来注视着天花板,这么想。想着想着,便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第二天是大监喊醒的他。
贺逢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半梦半醒地坐了起来,只听得一个尖锐的声音不住地说着“哎哟皇上啊,这都什么时候了,回宫怎么也不禀报奴才一句呢”,虽然知晓是素来同自己亲切体己的大监,但愈发觉得头疼,便也不管他了,直接后仰砸在床上,又蒙上被衾,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恍惚之间,他似乎看见了裕王、吴将军、祝崆、还有昀儿,四个人聚在一旁小声窃窃着什么,他起了身抬头看去,昀儿脸上却盛满讥诮,他的耳畔回响着“没想到啊”,伸手想要去触摸,那叠人影却是远到不可触及……
贺逢辰从梦中惊起,这时才算完全清醒了,他睁开双眼,天光从窗缝中投进来,身旁的侍女已经不在,而大监似乎也退出了门外守着。
他掀开了有些沉重的被衾,喊人来更衣了,又走出去问那大监:“今日早朝推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整整衣冠,又朝大监说:“朕今日还得出宫,迟点回来,叫御膳房不用送晚膳来了。”
那大监微微弯了弯腰,面前这皇帝毕竟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还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陛下怎么刚回宫一晚,就又要出去了?微服私访不是结了吗?总不能天天老往外边跑吧,陛下,老奴恐你身子吃不消。”
贺逢辰只是笑了笑,安抚似的说:“宫外事情比较麻烦,无妨,张监事也好好休息,今日便放了朕宫内左右侍婢随从的假罢——走了。”
大监转了身子,目送他独自离去,那个背影太过沉重。作为从小看他到登基的人之一,自然了解他承受的压力,只是现如今三天两头跑出去,说是为了躲避政事,更不妨说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大监叹了口气,虽然他知晓不少这个中事情,但他也从不会多过问什么,便进去打发侍婢和小监们享受这一天的假。
贺逢辰驾了马出了宫,守卫替他开了门,朱红色墙瓦在左右呼啸而过,像过往的岁月倥偬经年,想起去年的春日,母妃进了他的寝宫,悄悄地叫醒他,他却瞧见她眼角的泪痕。
他问,“母妃,您怎么了?”
侥是一位十七来岁的少年,在母亲面前到底还是个不经事的孩童。
静妃只是淡淡的笑着,说,“母妃不爱陛下,辰儿也不是陛下的孩子,特意今天告诉你,是想告诉你,以后在这深宫中,定要照顾好自己”。
这一连串的话信息量太大,他猛然怔住,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产生了莫名的恐惧,扯了扯她杏色的广袖,说,“母妃莫吓辰儿,辰儿听话,辰儿也会守口如瓶。”
静妃却推开他的手,触感冰凉,如同他的手心掠过她手腕上玉镯一样的感觉。
他又反手拽住她的手臂,语气发抖地问了一句,“母妃,到底怎么了?”
她凄然一笑:“辰儿,如果你为了母妃好,答应母妃,不管怎么样,都待在自己的寝宫里头不许出来,不许跟母妃出来,懂了吗?”
他沉重地点头,看着杏色宫服的背影逐渐出了门,又合上门,只留一片空旷。
那宫服本是娇俏的杏色,且正是春光正好,后来却染了血,断了两条性命,也将他推上了金銮殿。
贺逢辰又喝了一声,用马鞭抽身下良马,有风倏然而过,带上凉意划过他面颊,就这么快马加鞭到了迎春楼不远处的一家客栈,这才停下。
那夜彩云忽然的投怀送抱让他感到有些反感,本是驳走了她,可第二天起来看见旁边却躺着她,才会如此生气。忽然想到这事好像还没有同昀儿讲个清楚,就又感觉头疼了。
他本就不适合带情绪的时候去思索这背后的隐情,虽然现在也没想出个什么花来,但还是觉着得自己去看看比较好。
毕竟这名义上还是他的产业——就算彩云的举止怪异,他也不知道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贺逢辰揉了揉眉心,彩云这个女人算是不能信任了,主要是怕她会因爱生恨,毕竟自己这么坚决,且迎春楼中也不止她一个是自己的人,他想着,还是慢慢转移据点吧,实在不行,赔了也无妨。
他下了马,将马拴在客栈门口,塞了一把银锭给掌柜的,嘱咐老板看好马,他过会儿便回来。
他绕到迎春楼后头,摸索到暗门,进去了,绕过几个弯便是彩云的房间,门墙同往前来的时候一样的不隔音,能听得歌舞升平。
房间里头并没有人,贺逢辰不客气地坐在圆桌前给自己沏茶,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嘈杂声响了起来,是娇俏的女声,但他并没有兴趣去细听,这时候,门忽然被人推开来。
彩云朝里头望去一眼,怔在当场,时间慢慢爬过去,她还是转身关上了门,轻声唤了一句“贺公子”。
“彩云姑娘不用多礼了。”贺逢辰做了个止话头的手势,“坐下聊聊吗?”
她垂了垂眼,走过去坐在他对面,扫视着他的眉眼,依然不变。
“公子莫生气。”她说。
贺逢辰笑了笑,又伸手帮她沏了茶:“喝吧。”
彩云却未举碗饮茶,而是满目柔情,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贺逢辰重重放下茶壶,伸回那只手,道:“彩云姑娘这就没意思了,不如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背后有谁?”
彩云怔了一下,随即接上话头,道:“我背后没谁,彩云只是太喜欢公子了,彩云舍不得公子。”
“所以,这就是你非要睡到我床上的原因吗?”贺逢辰语气染怒,“你以往不是这样的,这么明目张胆地暴露你对我的情意不可能是你的作风,到底有谁和你说了什么?”
“我以往是什么样的?跟在你背后做事,你却不曾回头看过我吗?”似乎那话戳中了彩云的什么点,她忽然声音抬高。
贺逢辰反而冷静了:“你不说是么?这样吧,迎春楼以后都归你管了,这私产我也不要了,通通送你,只要以后不让我见到你就行。”
语毕,他拍了下桌子,起身便朝门外走去,彩云这时才真正变得慌乱起来,去抓他的衣服,却落空了手,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陛下!陛下别走!我告诉陛下便是!”
贺逢辰踏出去的脚步僵在半空,震惊地转过身来,看着挣扎着站起来的彩云:“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我是皇上的。”
彩云喘了口气,对上他的如水深眸:“是吴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