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被摆列整齐,慕采昀便一只手端着盛满饭的瓷碗,另一只手举着筷子迫切地夹着菜肴往口中送,祝崆无奈地朝她说着:“你慢点吃,别噎着。”她却摆了摆手,嘴里塞满东西“唔”了几声,示意没关系。
不一会儿,她便风卷残云般地解决了一桌美食,心满意足地拿纸巾擦了擦嘴角后方才想起来祝崆只是坐在一边静静看,并没有动筷,有些过意不去:“要不,我去让小二再给你上点菜……?”
他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又不饿,你饱了就好了,陛下让我好好照顾你的。”
“你怎么又说成‘陛下’了,也真不怕隔墙有耳觉着我们是宫门中人就把我们绑了走,好换钱。”她单手撑着下颌道,“你看我,当时入宫之后我就不乐意喊贺逢辰‘陛下’,他们陛下陛下的叫,又客套又生分,我耳朵都要生茧了。你说,何必呢?”
祝崆苦笑:“他们只是觉得地位不一样罢。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我就一直在他身边,当时称殿下,后来,陛下登基后有一段时间,我也都还会习惯性地喊殿下。从前陛下因为我称‘殿下’而责我,今日居然会因为我称‘陛下’而不快……”
慕采昀叩了叩桌面:“这不是和你刚刚说的一个道理么。你说,在宫里那是地位不一样;出了宫,那就是身份不一样了。既然他不想暴露真实身份,那就该学会习惯咯。”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还有啊,他们觉得地位不一样,我也清楚也明了,但我还是喜欢喊我自己想要喊的称呼——好吧,可能只是因为,我觉得贺逢辰那家伙对我总是千般好万般纵,所以,好像我也习惯了这样。”
祝崆不再言语,她也不知道要如何继续对话下去,便说:“难不成就我这一间客房吗?你和他有单独的客房吗?”
他这才讲道:“有的。只是陛……贺公子让我守在这儿。”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那难道等到我要睡觉的时候,你和他也得守着我,怕我丢了不成?”
祝崆连忙摆手,解释说:“那倒不是,只是公子他只是怕你呆在屋子里无聊,想出去转转,到时又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慕采昀这时恰好打了个哈欠:“那,现在我要睡觉了,你可以走了吧?”
他这才终于明白她也是累了,想要单独待着,自个儿便站起身来直直地走向门外。关上门的那一刹他向里头看了看,却没有捕捉到她眸中的光。
直到听不见祝崆的脚步声,她才长呼出一口气。她不太习惯于和除了贺逢辰之外的男子相处,总觉得不太自在,就像方才她口中所述,那家伙对自己,总是千般好万般纵,无论自己再冒犯,也没有关系。
她笑了笑,复又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天,已是接近暮色了,她盯着玫色天空上的火烧云看,像极了她出嫁时候头纱遮住双目的颜色,不过要更浅一些。
当时她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呢?喜悦和激动似乎都不那么强烈,似乎只是一种服从——是那种,“反正对自己也没什么损失”的一种感觉。
她与贺逢辰不算太熟,只是因为家人关系有时会一同进到宫里玩。她记得他为自己摘过御花园里的牡丹,也偷拿过某位娘娘的手帕转而送她,因此总被他师父——就是那个看着慈眉善目,但她总感觉有些地方很怪异的公孙老爷子——责骂,怪他胡闹。但他也总不觉得做错了什么,只是冲着她眨着眼睛笑,像星星。
成亲那天他只是抱着她缓缓睡去,并无其他逾越的举动。后来的每天,他只要得空,就会来她的寝宫陪她坐着说说话,或是去御花园转悠。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另外纳妃,之后迫于压力还是选了几个充实后宫,但仍旧全身心将自己投入给她。
她开始有些犯困,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为何意识会变得如此混沌。后来的记忆逐渐模糊,她的思绪也飘了起来,慢慢地便沉沉睡去了。
再醒来时,慕采昀睁开眼发觉一片黑暗,只有桌上的烛火摇曳,却看不清四周。本以为只是睡到了夜晚,并没有太在意,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已然被捆上。
她直冒冷汗,却不敢喘息,到最后实在难捱这死寂,便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哎”。
桌旁似乎坐着一个人,听到喊声动了一动,将脚下的油灯提起来放在桌上点了,光线逐渐明亮起来。
她瞧见桌上并无自己吃剩的餐碟,意识到现下已不在原来的客栈了。那人应是差不多同贺逢辰一样年纪的男子,一身月白衣裳在火光照映下衬成暖色调,他神情淡然,丝毫不像江湖上的撕票绑匪。
于是她又试探性地朝他抛去话:“这位兄台,绑我有何贵干?要钱还是要命?”
那白衣公子抬眼看她,上下打量了几番,她忽然感到危机感,只是现在双手被束缚无法防卫,便大声喊道:“——不不,要色我可不给。”
“你觉得我看上去像是那种饥不择食的色鬼,下一秒就会扑过去吗?”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慕采昀这才松了一口气,忙说:“好的好的。”
下一秒又充满疑惑道:“那你绑我干什么?”
“不是我要绑你来,怪就怪你那个侍卫一口一个陛下露了行踪,不然我还不知道你还活着。不过这对我也不重要,对我心仪的女子倒是挺重要的。估摸等天明了,她就会派人来带你走。”他说完一长串话,又看向她,“那皇帝居然是喜欢你,什么眼光。”
慕采昀并未在意他这句冷嘲热讽,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将祝崆骂了个百遍。
这下,不会真真要暴毙了吧。
不过,这人口中的“心仪女子”能是谁呢?她慕采昀素来待在宫中,也没有得罪过谁,除了小时候贪玩爱跑,不过也都在这长安城内瞎转悠,也并没有印象冲撞过哪位。
她脑海中忽地冒出一个人影——大红色宫袍。
公孙俪的钦慕者?
她心下有了主意,便想着诈他一下:“我说,兄台,你从小到大就喜欢她,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吧,你倒也没有想过为什么她非是做了这帝后。如果她对你无意,你就算有情,这情就算泛滥成灾,你们也没可能的。”
话音刚落,又“啧啧”两声,火上浇油。
果不其然,翩翩公子像是受到了别样的打击,巨大刺激带来的作用力令他身子一抖。
“好吧。”他低了低头,“是我一厢情愿。”
她正松了一口气,觉着他会因此而放自己走,却没想他又补上一句——
“但我愿意。”
慕采昀狠狠地瞪着他,目光似乎想将他凌迟个上千遍。
她咬牙切齿地想,这人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如果她能活着出去,见到贺逢辰的第一句就是要撮合他名义上的老婆和这位公子。
对对对,他愿意,她就未必了。
她要恶心死公孙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