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江之永一再保证,刘青松还是过了半个多月提心吊胆的日子。
足足煎熬了十八天之后,傍晚回到家的刘青松,刚踏进院子大门,弟弟刘青云就朝他喊:“哥,你通知书来了!”
心跳瞬间加速的刘青松腾地冲进上屋,顾不上招呼春风满面的爸妈,也顾不上破天荒的满桌子菜,一把抓起桌子一角的大信封。
只封面上的九个大字,就让他欣喜若狂。
……
此刻,江之永也慢条斯理地撕开了右阳县第一高级中学的大信封。
奶奶王学英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两手还抓着围裙的两角,活像个紧张的小女生。
爷爷江汉广似乎就从容多了,餐桌上多了一道正式的下酒菜,油炸花生米,他支楞着耳朵,一下一下地夹花生米,夹了好几下一颗没夹起来。
“爷爷你别紧张,奶奶你也别紧张。”江之永喝口糟,“不就是个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嘛。”
录取通知书、缴费通知书,咦,还有一张奖学金通知书,一千元。转过来仔细看一下缴费事项,学杂费、教材费、住宿费,再加上军训和着装费等等,林林总总远不到一千元。嗯,还赚了不少。
“通知书是你班主任肖老师亲自送过来的,还说你是全市第二名。”奶奶很自豪,“我要留肖老师晚饭,他喝了口水就要走,我想家里也没大人在,不如过两天你爹妈回来后,再请你老师们一起过来吃个饭,就送他走了。”
“好的。”
现在还不流行正式的谢师宴,乡下感谢师恩无非是把老师们接到家里来吃顿饭,表达一下意思。
“全市第二名!”老显摆读过几年私塾的江汉广又掉文,“搁到过去那叫亚元。今年过年你给你老太爷烧纸时跟他说说。”
“那可没脸说!”江之永收拾信封,“区区中考的全市第二名,最多相当于府试第二,秀才那关还没过呢。”
“咋地?考上省重点高中还比不上举人?那至少得是个秀才吧。”
说话间,江汉广好不容易拈起一颗饱满油亮的花生米,连忙往嘴里送去。
……
“之永!我拿到一中通知书了!!!”
远在大门口的嚷嚷,犹如长坂坡张飞的一声怒吼,吼掉了江汉广送到嘴边的那颗花生米。
“哦,哦。”江之永跟刘青松击一下掌,拖一把椅子给他,“这下不用天天催我了吧?”
“嘿嘿!”刘青松坐下来,有些不好意思,“你只说志愿已经改好了,问你咋改的你又故意吊我胃口。”
“其实拿成绩条那天,我已经去一中找过吕开平校长了。听说全市第七名想读一中,我再把你的情况一说明,吕校长当即答应把你的档案抢到一中。我你就不用谢啦,是吕校长求才若渴,破例简拔。”
“对了!我还有一千块钱的奖学金呢!”一中的录取通知书是忐忑中的意料之喜,奖学金就完全超出了刘青松的想象天际,“没想到读高中还有奖学金!你的应该比我多吧?”
“一样一样。”
说自己家里等着吃饭的刘青松谢绝了三太太留饭的邀请,一阵风又跑了。
……
刘青松走后,爷爷江汉广极不甘心地找到掉地上的那颗花生米,捻去花生衣,喂进嘴里,佐以一口小酒,道:“之永啊,你考上一中了,也该告诉一下你爹妈。我明天去长山一趟,喊他们回来吃顿饭。顺便请一下你两个嬢嬢两个姑爹,一起回来吃个饭。”
“还有你八姨奶奶和十三姨,也该一起通个知。就找个星期天,你八姨奶奶也有空,娘儿俩一起来吃顿中饭。”想了一想,奶奶王学英又补充,“市里你之亮大哥,也该打个电话告诉人家一声,毕竟你考学填志愿,人家关过心。道个谢就好,别喊他们一家回来吃饭了,不然人家又要上礼。”
“好。”江之永道,“就这个星期天吧。今天星期五,正好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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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的家宴,身为主角的江之永也是11点过后才和江之远、王琪薇坐着王学宁的车赶回家中。
许久未见的父母远比记忆中的形象年轻,他们三十多岁时候的样子江之永早就模糊了,再一次看见,既恍惚又熟悉的感觉竟有一种超现实的魔幻。
但在父母眼中,再大的孩子也是孩子。
只是孩子考上省重点高中了,江子民和郑小芝看着江之永的眼中不禁多了一些欣慰。
两个嬢嬢和两个姑爹包括三个表弟表妹江之永前几天已经见过了,南风140一趟拉完了两家的苞谷。分别嫁在丰集镇北边相邻两个村的两个嬢嬢家的苞谷田在山坡上,两家的苞谷田都超过了两亩三分,背着孙大堰,江之永硬塞给了两个嬢嬢各一万块。
两个嬢嬢的家境其实也不差。大姑爹有一辆25拖拉机,有一个小土炉,会炼生铁熔铸小五金,打磨加工后再卖给县五金公司。小姑爹靠山吃山,每年开着三轮车收蜈蚣卖给县药材公司。当然了,农忙的时候,都照常干庄稼活儿。
相比较而言,老实本分的江之永父母就只会脸朝黄土背朝天地从土里刨食,责任田自留地还嫌不够,又跑到长山里开荒。除了自家两双手,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两个妹妹妹夫以及大妹夫的拖拉机,也是依仗。
可如今好了,家里竟然有了南风140!大儿子不仅争气考上了省重点,还能从庄稼田里挣大钱。分田到户十几年,新津村有谁想到这个?
……
因为八姨奶奶王学宁的吩咐,除了偷偷告诉过奶奶,江之永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南风140是咋来的。所以当两个姑爹一边敬爷爷和父亲酒,一边争相夸内侄江之永聪明能干考好学校买大卡车时,江之永脸红了。
他只有埋头在菜里面找窟窿。
江之远带着另外三个比他还小的表弟表妹围着一边的小桌子吃饭。
上屋客厅的大方桌上,坐了十一个人。
八姨奶奶辈分大,又是客人,所以坐了上席。因为八姨奶奶坐了上席,另一个上席就安排给了奶奶王学英。八姨奶奶对餐桌上大盆大盆大盆的野猪肉、野兔肉和野鸡肉似乎很中意,王学英便不住拣好的拈,堂妹一块、外甥女一块,得空儿大外孙女一块、大外孙一块、小外孙一块。
江之远很吃醋,便找他妈郑小芝给他拈,结果他妈不理他,要给大姑子和小姑子送菜。幸亏两个嬢嬢很给他夹了几块肉,才安慰了他受伤的小心灵。
王琪薇对野猪肉野兔肉野鸡肉自然很感兴趣,但她更感兴趣的是糟。
她是第一次喝。
她觉得这种米酒远比她喝过的其它罐装或瓶装的米酒更醇更甜。
醇是纯粹纯正的醇,不是酒味浓郁的醇。
“大姨,我之前来,你咋不给我这个米酒喝?”又喝了一大口之后,越喝越觉得相见恨晚的王琪薇问责大姨王学英。
“你运气不好呗。”江之永替奶奶回答,“这个糟只有暑假才有的喝。之前每年暑假,都是我去你家啊。”
“好亏啊!”大块吃肉大缸喝酒的王琪薇闭上眼睛,“这才是真正的米酒!”
“它不叫米酒。它叫糟,糟糕的糟。”见王琪薇不改过来,江之永公然在满桌的大长辈面前教育这个小长辈,“糟最开始的意思就是指未漉清的带滓的酒,正如同糟糕的古义是指漉完酒的渣滓做的糕点。先经过发酵后经过蒸馏的才叫做酒,酒是纯液体,所以是水字旁;只经过发酵的都应该叫糟,糟里面有液体也有固体粮食,所以是米字旁。”
“看!不学无术的人,又被鄙视了吧?”王学宁似笑非笑地瞟了姨甥俩一眼。
江之永一激灵,又埋头找窟窿。
王琪薇见他的样子,立马报复:“江之永!你鬼头鬼脑的在菜里面瞄什么!谁拈块肉,你都偷偷摸摸瞅半天!你馋你就说啊,没人给你拈菜,十三姨我给你拈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