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永的加油站计划，似乎却并没有那么容易成功。
加油站从提出建设申请，到最终提供加油服务，全程要经历很多道审批，攒够很多个公章。
这都不算问题，无非是琐碎一点儿，麻烦一点儿。
问题是所有的程序开始之前，申请者必须先同拟建加油站所在地的石油公司谈好供油协议。有了这个供油协议，你才能正式开始第一步，一般是向市一级经贸局提交加油站建设申请，随即进行后续的程序。没有这个供油协议，第一道程序审批部门就会驳回你的申请，就算你别有本事把成品油零售经营许可证办下来，本地石油公司不给你供油，你加油站给别人加食用油么？
但目前没有任何成文制度规定满足什么条件石油公司就必须跟你签供油协议。相反，石油公司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把你打发，比如你这个地段没纳入本地加油站行业发展规划，比如你这个地段本公司已经立项准备自建加油站。
更伤人的是，石油公司根本就不和你谈。
江之永就被深深伤害到了。
江之永当然没有像个愣头青直接找上门和中石油右江分公司谈，他遵袭国人办事的老办法，先走了迂回路线。
中石油这种主要实行垂直管理的国企，其地方公司中石油右江分公司是游离于右江市政府管辖范围之外的，除非右江市政府或右江市计委领导出面或者亲自打招呼，它可以谁的面子都不给。
可能只有两个政府部门例外。
办理地方石油公司消防手续的右江市公安局和办理地方石油公司路政手续的右江市交通局。
江之永不好让张瑜青主任或周存书局长亲自出面，便请两位领导给中石油右江分公司的总经理陈玉山打了个电话。
谁知见面后的陈总经理一听明江之永的来意就大吐苦水，称右江分公司今年石油供给困难，恐怕没能力提供原定计划外的成品油批发。
“小江总哇，我们右江分公司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呢，我还天天一吨一吨跟上级公司请求额外调拨。唉，愁得我头发都掉光了。”
白白胖胖的陈总经理边说边整理地中海式发型，头摇得分外愁苦，“不瞒你说，时不时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小私营老板拿着这个领导那个领导的条子，有的还塞给我什么装着土特产的信封，找我批油。我哪有油啊，我又不是炼油厂。再说了，这种不正之风能搞么？我一律都给拒绝了，领导发话也不行！”
“那是。”江之永怔了一下，连忙点头，“今年3月颁发的《政务院批转政务院纠风办关于1993年纠正部门和行业不正之风工作要点报告的通知》不是说了么，‘纠正部门和行业不正之风，是反对FB、加强廉政建设的一项重要内容，必须坚持不懈地长期抓下去，不断抓出阶段性成果’。我相信陈总领导的中石油右江分公司肯定是廉洁干净的。”
陈总经理也怔了怔，眨眨眼睛道：“我的作风还是有目共睹的。早上周局长打电话时还开玩笑说抽空一起吃个饭，我就说你别害我啊周局长。哦，话说回来，这个供油的事，实在是抱歉啦小江总。改天我再跟周局长跟张主任当面表达一下歉意。”
“没关系。陈总也不用放在心上。既然今年不方便，那我就不强求了。年底我再来拜见一下陈总，说不定明年咱们右江分公司的计划就有富裕了呢。”
江之永起身握手告别。
……
坐到农行右江分行某副行长办公室，江之永就拿办公电话给张瑜青打小报告：“嫂子，你面子不好使啊。这个陈玉山言外之意，要我给他送红包呢。”
“那咋办？你的言外之意，是我让局消防支队给他们公司小鞋穿。对吧？”
“我不是言外之意。我是赤果果地要求啊！”
“那等你做我们局长吧，要不政委也行。”
“……我哥和江少珺最近还好吧？我怪想他们的。要不今晚我来你们家吃个便饭？”
挂断这个电话，又打另一个电话：
“周局你好……欸对，是我。对，我在王副行长办公室……哦，陈总说今年计划有点儿紧张，或许明年就可以吧……没事没事，不必了不必了。我还是要跟你说一声多谢。……还能怎么办？我总不能把卖给你的沙炼油加给别人吧。……哈哈，明年再说就明年再说吧，我不急。……不用，多谢多谢，真的不用……”
打完电话，江之永瘫在办公椅上睁大眼睛装死。
写东西的王学宁抬头瞪了江之永一眼：“受委屈了？要不要本姨奶奶给你出马？”
“no.杀鸡焉用宰牛刀？这点小事儿我都搞不定，哪儿还有面目过来见你？”
江之永十指交叉蒙住自己的脸皮。
“哦。其实你这次就是想用我这把宰牛刀，我也暂时封刀了。”
“哦？”江之永眨了眨眼睛，言外之意，你是这么不近人情的亲姨奶奶么？
王学宁又抬头示意了一下办公室一角的报架。
二流报纸1993年10月19日头版头条大通栏红字标题新闻下面，有一个醒目的名单。江之永很容易就发现了三太外公的大名王全节。
“嗯，我好像记得三太外公说过这届要退下来么？”
“没错。就是你三太外公自己说的，他早打了报告说92年换届时想要彻底退下来。”王学宁放下大包尖铱金笔，揉揉太阳穴，皱眉道，“上午我给你三太外公打电话，他说退不了，明天的小名单上还有他。”
“喔哦，那就是说，三太外公要继续为人民服务，我们这些大小狐狸最近要老实一点儿。”
“随便你折腾。除了钱，今年之内，别指望我再帮你。”
“哈哈，有钱还不好么？还有有钱搞不定的事情么？”
“我警告你啊，一分钱的贿都别想行。”
“我可丢不起那个人。八姨奶奶你放心嘛，没有什么事值得我去违法犯罪。这个加油站的小事儿，过两个月我自己就会搞定。”
“那就好。拿票去楼下食堂买两份中饭。今天下午有半天时间让我好好见识一下你的发展大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