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样呢——一片黑暗,就正如自己的童年。
桑槐停步,看向胳膊上的红色六芒星印记,抿着的双唇几乎成了一条直线。
他的眼前,是承载了他童年所有美好记忆的大槐树。似乎正值花期,槐花开的正盛——一簇簇的,清新脱俗。“槐树是一种很温柔的植物,希望你也能跟它一样,做一个温柔对待他人的人。”他想起了那个人说的话。只可惜,自己恐怕要辜负她的期望了。
他的眼前浮现出曾经的一幕:“妈,再给我讲一个故事吧。”“好啊。你想听什么样的?”那个时候,一杯茶,一本书,一个故事,就足以度过整个下午。恰逢花期时,就连空气中也弥漫着淡淡的槐花的甜香。
可他没想到,8岁那年的生日,竟是最后一次听到她讲的故事,也是最后一次享受那样美好的日子。在那之后……他摇了摇头,不愿再去回忆。他还记得那天忽然起了一阵大风,花落如雨,像是在为后来发生的事情叹息。
他想。如果自己在8岁生日那天就已觉醒,是不是就能保护自己和他们?只可惜,这个世上多的是巧合,却没有如果。
这里也开始下雨了。雨珠从他的眼角滴落,也有几滴落入他的口中,不知为何,咸咸的。
“你知道的,泪水是没有用的。强者的眼泪不应该被人看见。你若真想找回曾经的一切——我想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穿着黑袍的青年男子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语气冷冷的。“我当然明白。可是——到哪里去找回曾经呢?曾经的一切早已被我那个叔叔打碎,再也找不回来了。我能做的,只是去尽量挽回曾经的碎片罢了。她现在没事了吧?”他恢复了以往说话时的语气。“我办事还不放心?”“那就好,这次多谢了。”“按照规矩,这一次我只收你那一个小时的生命力,不索求别的什么。所以快回去吧,回到现实生活中去。”
当他醒来时,感觉到了眼上的潮湿,也嗅到了空气中药液的味道。他伸手取下蒙着自己眼睛的白布,看到了周斌以及那双琥珀色的双眼——自己还能看到,并没有因为付出的代价而造成短暂性失明,比预想中的代价要轻了些。他这么想着。
“醒了?”周斌递过来一杯水。“让我们为你担心了一个小时,这下满意了?!”周斌的语气很不客气。但他明白这是在关心他。“你这是在不相信我吗?再迟上几秒钟,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那个时候可就不是像我昏迷一个小时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他浅褐色的眼睛对上周斌的目光,被周斌扭头闪躲过去了。“不是我说话不客气,而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你的眼睛,我还是无法直视。”“是吗?”他笑笑,重新把眼睛用白布蒙上。“难道你就不担心,他们趁着这个时候来对你下手?如果他们派出精锐部队,恐怕我们是无法抵挡的——你想到这一点了吗?斩草除根这种方法,你叔叔……桑林用了不止一两次了。”
听到这个名字。他的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他们还不能把我怎么样。”“知道了,那你要维持现在的状态多久?”“直到他们彻底放心为止。我相信到那个时候,我有足够的实力去夺回本属于我的一切。他们已经拿走了我太多东西,而我要让他们加倍奉还。”
周斌看着他,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那些已经不存在的亲人,自己不也和他一样吗?渴望着手刃欧阳箫,以此来为自己的亲人报仇……而像自己这样的少年,灵族可不知道有多少呢。“现在还不让她知道吗?曦悦她……”“现在绝对不能让她知道。”桑槐斩钉截铁地说,笑容里有了一丝苦涩。“我不告诉她,是不让他卷入我与桑林的纷争之中。而今天的事,就是一个反例。如果告诉她,她与我之间的关系会更加紧密,桑林对她下手的概率就更大了……虽然有我和你们在暗中护着,可我们又怎可能时时刻刻都护着她呢?她还没有足够的力量以保护自己,告诉她是把她推向火海。”
周斌点点头,推了推眼镜。但语气里又有几分否定:“这样下去,她永远都不会觉醒。”“我相信她。”桑槐俯身穿好鞋子。“另外你们真的愿意让她经受那样一个痛苦的阶段吗?”“痛苦是觉醒的基石”这句话他还一直记得。“那是她的必经之路,也是我们的必经之路。”“……唉,走吧,也该去上课了。都耽误了一个多小时了。”
他们走出宿舍楼,微风轻起。校外,槐花开的正好。
桑家大楼里的办公厅里,一个男人坐在真皮沙发上,皱眉沉思。他眼里的黑色六芒星,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阴森森的。“桑先生。”有人轻声呼唤他,他抬起头。看见一个穿了一身黑的少年。“我已查清楚。他的胳膊上,确实有着红色六芒星印记。”听到这个消息,他猛地站了起来:“你可看清楚了?!真的是红色的六芒星印记?!”
红色六芒星的印记,是桑家前族长几十年前的预言。据说,被预言“选中”的人,也将得到家族之书的青睐。他希望这个消息不是真的,虽然先父的预言从未错过。
“红色的星辰坠入桑家,命运的丝线在少年的眼里显现。少年的目光,支撑起时间的轮盘,驱除至暗。”
他从未忘记过这则预言。他本以为自己的孩子,会是那坠入人间的星辰。可没想到,所谓预言的星辰,竟会是那个身份卑微的孩子——他哥哥的儿子。想到这里,他的眼中掠过一丝阴霾。“桑先生,我们要动手吗?”少年早已对这眼前的一幕习以为常。“……”他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利害关系,果断说:“先别动手。等他无力抵抗时,我要好好地请他‘喝茶’。”少年欲言又止,转身离开,他眼中的黑色六芒星,诡异地转动着。
少年走后,桑林看向一张照片。这照片里是一张与他容貌相似的脸。只不过照片中的男人眼中带有笑意,即使是照片也足以感受到这人的和善。
“我亲爱的哥哥啊,你听到了吗?等你的儿子生命力尽失之时,便是我儿绽放光芒之时。看来,连老天也在帮我呢!哈哈哈哈哈!”
突然间,他感到脖子上传来刺骨的凉意,不由得一惊!但很快释然:“不过是一阵大风罢了,死去的人又怎么可能作怪吓人?”他眼中六芒星愈加黯淡了:“对了,忘记说了。桑家已是‘六芒星集团’的一员。你啊,就看看我是怎么把桑家发展壮大的吧!”他随手一扬,那张照片落到地上,沾染了灰。
“不错,这么纯粹的恶意,会是一把好枪呢。”黑暗之中,黑发黑眼的青年嘴角微挑,眼中的六芒星散发出黑色的光来。“请拨打桑家族长的电话,告诉他,欧阳家族愿意与桑家合作。只不过,不要告诉他,我的姓名。”说这些话时,他额上的黑色龙形印记,在头发的半遮下,显得更加暗了。“对于那些孩子,也该作出对策了。这一次他们可真的是不怎么聪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能得到他们还在的消息。您说是不是呢?林家族长?”“当然。”头发花白的老人点点头。“小箫啊,你应该也发现这叔侄二人谁更聪明些了吧?那个名叫桑槐的少年,如果我没猜错,应该就是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了我的长子,同时又让我的三子失踪。出招奇诡,让人防不胜防。是个厉害角色,日后必是大患。”“您还是有些老了,这个少年不能动——我可以‘借用’他的力量,清除我们阵营中的那些无能之辈。而他和桑林,必有一天会正面交战。在这期间,他能帮我分散桑林的精力,让桑林无暇生出别的念头,只能乖乖地在我统治之下。最后我可以借他之手,除掉桑林这把枪。他夺回属于他的那一切后,肯定会联合那群孩子来对付我。但那时我早已积蓄好力量,他们要想对付我,只怕没那么容易。”老人点了点头,表示赞成。
青年的目光落在窗外聚集的乌云上:“宁愿付出生命力流失的代价,也要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以此来护他们周全。我相信,如果哪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需要帮助,他会为他们肝脑涂地。为什么……我当年没有遇到这样的朋友……”
老人明白,他又沉入了往事。悄悄地离开了。
青年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这双手皮肤白晢,十指纤细,简直像是被天使吻过。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双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以后的以后,这双手还将溅上更多的红色。“被天使吻过的手么?呵……可笑的是,这么说的是他们,说我生来就是个恶魔的也是他们,与我关系亲密的他们……或许我早已堕入地狱而不可自救,而他们,都是把我推向地狱的推手。”
桑槐在他一个人的宿舍,看着如圆盘似的血色月亮,口中喃喃自语:“血月显,风波掀。又要卷起一场腥风血雨了。”这是他从血月之中得到的预言,他知道自己将无力改变,只能尽力去弥补。
他们之间的命运丝线,早已暗中纠缠在一起。
他能做的,是尽力维护他们的安全。
这是契约上的内容,却也是,他作为守护者该做的。
他看向自己的红色六芒星印记,微笑起来:“也许这真的是所谓诅咒,他们却把它叫做‘预言的星辰’。可又有谁能保证,所谓星辰真的是星辰,诅咒不会变成祝福?不错——命运是既定好的规则,我虽能看到它,去改变却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如果真如他们所说,我是那预言的星辰,那我本就该在月色暗淡之际,照亮夜路上的行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