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玉阁总算是清净了。
午膳用了些碧粳粥与莲叶羹，图个爽口，饭后稍走动了一会儿，宁贵妃送来的宫女便到了。
“奴婢见过殿下。”掌事宫女溯溪带着两个不过二八年华的宫女向她行礼。
溯溪年纪也不大，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来，看起来老持稳重。
流霜性子也是沉稳内敛，唯有那白沙，看起来是个活泼机灵的。
随后，连翘和屏兰与她们下去交接，云倾玉身边唤了青萝来近身伺候。
云倾玉便开始温习起书来。
温习了一遍《尚书》，云倾玉心中一动，吩咐道：“青萝，帮我准备笔墨。”
仔仔细细净了手，云倾玉坐到书案前来，提起毛笔。
稍加思索，提笔写下：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此时的云倾玉习的是柳体，其字匀衡瘦硬，追魏碑斩钉截铁势，点画爽利挺秀，骨力遒劲，结体严紧，颇有几分寒梅傲竹的风骨。
书写完曹植《洛神赋》中关于洛神那段描述，云倾玉便停了笔，揉了揉有些酸胀的手腕。
虽然极力更改，却还是跟她十岁时的字有些差别，她后来批阅折子时的字风骨不减，只是更加端庄，气势磅礴，遒劲郁勃。
且现如今手腕无力，书的字自然也就气弱了几分。
“去将燕子喊来。”静待宣纸上的墨水干掉，云倾玉想起了燕子的字。
待燕子成了东厂督主，二十四衙掌印大太监时，他的字，和她如出一辙。
她还问过他，他说是原本便学的颜柳之体，后来又临摹她的字。
如今有的是机会，去试探他。
想到这里，云倾玉却又摇了摇头，她这么在意这些做什么？他有什么好试的？总之，他忠心耿耿，永不背叛，是她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就对了。
“殿下，您唤奴才。”燕仲渊匆匆从殿外赶回来。
“你既是武卫将军府后代，想必习过字，来写一些给本宫瞧瞧。”既然已经把人叫来了，便看看吧。
“是，殿下，不知要奴才写什么？”燕仲渊恭谨地行礼，坐上云倾玉让出来的位子。
“本宫方才书了一些《洛神赋》，你便接着书下去吧。”云倾玉亲自动起手来为他磨墨。
“是，殿下。”燕仲渊将毛笔吸满了墨汁，提笔接着书《洛神赋》。
燕仲渊是习武之人，又经常做些力气活，下笔力度并不是云倾玉这样的弱女子可比的。
燕仲渊默默写着，看似一心一意投入其中，沉着冷静，其实内心已是被火烧了般炙热。
他是罪臣之子，又是卑贱之身，何德何能让玉阳公主纡尊降贵，为他磨墨？
书完洛神赋，燕仲渊额头上已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他小心地放下笔，从椅子上起身，道：“殿下请过目。”
云倾玉用手在未干的墨迹上轻轻扇了几下，而后凑近欣赏他的字。
燕仲渊确实是书的柳体，但这颜筋柳骨，各有风采，颜体讲究气势，他的字分明没有半点习过颜体的痕迹。
“你未曾习过颜体。”云倾玉端详完他的字，直视他的目光。
燕仲渊连忙收回落在她衣衫上的目光，道：“奴才进宫前只习过柳体，因奴才的祖父说，奴才年级太小，理解不了颜体之中蕴含的那种鼎盛的气象，写不出那凝练雄厚的感觉，便只让奴才习了柳体。”
武卫将军府燕家人，那铮铮傲骨是与生俱来的，是以他习柳体没有遇到过什么瓶颈，一手好字是让人羡煞。
云倾玉笑了，他那一手字，果然是因为她。
“如此，以后便跟着本宫一起习颜体吧，本宫小时习过颜体，总理解不了颜体的神韵，如今大了些，是该好好学学，颜体的精妙之处了。”云倾玉不仅仅是感慨，更有让他认真与她一同学习颜体，成他自己的势的意思。
颜体形顾之簇新、法度之严峻、气势之磅礴前无古人，这是象征着古时大唐盛世的繁荣，是一般人所理解不了的。但她也曾身居高位，也曾将颜筋柳骨融会贯通，创了自己的书写风格。
这字，也代表了她对皇位的势在必得。
“除了习过字，你在府中可还曾读过什么书？”略一沉吟，云倾玉决定顺道连他的学业也管了。
“回殿下，奴才入宫前曾读过一些四书五经，只是天意弄人，奴才没能将四书五经习完，进了宫也没处找书来读。”燕仲渊笑容带着无边苦涩。
“抱歉。”良久，云倾玉才出声。
她以前是真的不知道他的秘密过往，如今说错了话，自然是十分懊悔。
“殿下垂怜，奴才甚是惶恐。”燕仲渊听到她说抱歉时，心里十分慌乱，又觉得酸涩温暖，实在是五味杂陈。
“在我面前无需如此多礼。”伸手虚虚地扶起跪在她面前的燕仲渊博他与旁人，终归是不同的。
“既然是习过字，读过书，便也该是会博弈吧。”云倾玉这句话是平淡无奇的，因为她知晓，做了的他，棋艺尚在她之上，只是不知他是天赋异禀还是后来刻意去学的。
“回禀殿下，奴才只是清楚如何去下，而不知如何才能下得好。实在技艺有限，不若奴才去请宫内女官来陪公主下棋。”燕仲渊细密的汗珠慢慢从脸颊旁边滑落。
“与她们下棋，便无趣了。”云倾玉指了青萝下去，摆上棋盘。
“那奴才便献丑了。”燕仲渊思索着如何让云倾玉赢得漂亮。
“下棋不尽全力便不是下棋了，你尽管放开手。”云倾玉知他心思，特意吩咐道。
“是，殿下。”燕仲渊一惊，收住了心思。
云倾玉执白子先行，燕仲渊谨慎地落下一颗黑子。
起先时，两人落子很快，你来我往，旗鼓相当，越到后来，两人落子越慢，只是云倾玉仍隐隐占着上风。
是她轻敌了，前面出了错，哪知道他此时棋艺便如此了得，她险些便败了。
“殿下棋艺精湛，奴才输了。”云倾玉还未彻底下完这局，燕仲渊便主动认输了。
“好生练着，往后好陪本宫练手。”云倾玉心情颇好。
燕子是个难得的全才，若是不充入宫中，只怕少年奇才之名，会响彻应天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