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到了晚上,墨穹星落天河,月影环光。君教教主昂首望远,末了回庭,于青砖台上闲情漫步。
狐狸踩瓦跳落,着地化作人形,恭敬道:“狐仙君参见教主!”
君教教主看不出情绪喜忧,抬头道:“果山血莲可曾准备?”
落庭院之人眼神凌厉,正是毒王,道:“已经熬制好了。”
君教教主露出一丝欣慰之色,道:“好了,去端药吧。”
毒王应道:“是!”
君教教主头也不回直奔厢房。他一身墨黑衣裳煞是威风,唯在面容娇嫩,不及毒王一半身高,才十三岁的模样。
他后颈有痣,算命的说,乃是大劫之象,命数天定,多半凶险。不是景望的身子又该是谁?
毒王凝视教主去影,突然叹了叹,自言自语道:“昔日惨遭暗算也没能见到邪鳞,今日邪鳞就在眼前,却换了模样,唉,真是造化弄人啊。小屁孩,本王虽同情你,可也希望你能理解邪鳞,理解她夺你身子之罪。她想方设法帮你照顾中毒的宋仙雪,想方设法寻找你那青梅竹马陆秀春,想方设法挽救你们瑶碧派,如果赎罪还不够,有朝一日你若回来,本王愿意替邪鳞姑娘承担一切后果。”
烛红灯笼从这边延伸到屏风之后,倾述着岁月的宁静。
撩起门帘,邪鳞缓步入内。
宋仙雪眼睑轻闭,听到有动静,忍不住睁开双眼。
经过这些天细心调理,她已经好多了。
至少今天,她两只大眼睛全神贯注盯着榻帘,一眨一眨,红润面上亦颇有精神。她适才微微入睡,不禁想起从前种种,瑶碧派恩惠太多,危难时刻,自己却无能为力,险些哭了。
梦中忆起山上的快乐时光,可算不是那些羞人胸襟的情乱了。那本百药谜书祸乱寰瀛,看来的确仍有缘由。
邪鳞坐上闺榻,撩理她那遮住眼睛的刘海,柔声问道:“好些了么?”
宋仙雪含情点头,道:“嗯。”
她的嘴巴和喉咙已恢复不少,可以作出表情和神态,说话也逐渐不再受阻。
“邪鳞,谢谢你。”
宋仙雪微微一笑。
邪鳞一怔,讶道:“你……你知道我的名字?”
“你每天在这里跟我说瀛水长生屿的事情,跟我说瑶碧派的事情,又在这里成立君教,我又不是傻子。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这样夺舍别人的身子,总归是歪门邪道的做派。所以我希望,如果有机会,你能把这副身子还给他。他到底救过我的,我也知道你本歪门邪道,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好吗?”
宋仙雪弯眉隐皱,语气若有恳求。她似乎放下了曾经身为名门正派的尊贵身份,也不再有对邪鳞为妖的偏见。
邪鳞一动不动注视着她,轻声道:“你打算怎么还?”
“比如……我把我的身子送……”
宋仙雪面色一红。
“那你呢?”
没让她说完,邪鳞斜目凝视,身子前倾,话锋尖锐,打断了她的妄想。
“我……你就当我死……”宋仙雪本来想说你就当我死掉了吧,刚说到死字,一只小手扑去,把她那樱桃小嘴死死捂住。
邪鳞捡起一旁的手帕,擦去她脸上的汗,道:“别想了,我不会夺舍你的。”想起了什么,又道:“你以后啊,就别邪鳞邪鳞叫了,可以叫我教主。至于邪鳞,你当她不存在吧。”
宋仙雪不解道:“为什么?你明明是邪鳞。”
“今晚准备了珍贵的果山血莲,那是百药谜书上记载的第十一种奇药,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样。待会换一种方式,一半你喝,一半泡澡。”邪鳞没有回答,而是从旁边衣架挑出几件薄衫,转身背上她往浴室行去。
哪想刚出房门,君教副教主怜月君匆忙跑来,神情之间若有无奈,不断摇头道:“逍遥圣殿那些弟子说什么非要见一见教主,不然赖着不走。”边说边时不时回头,似在担心有人跟来。
邪鳞怔了一怔,讶道:“他们那些人,你这个副教主的话都不好使么?”
怜月君苦笑道:“也不是怕他们。只是教主吩咐过,咱君教居在瀛水长生屿,不允许随便跟逍遥圣殿的人动手。所以……”
忽然注意到教主背后的宋仙雪,脸上无奈之色登时烟消云散,又道:“这不是教主夫人么,多日不见,您身子好多啦?可喜可贺啊!”
宋仙雪一听,嗔怒叫道:“我几时成教主夫人了?”
怜月君不好意思地傻笑道:“仙雪妹妹别生气嘛,怜月君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哈哈哈哈……”
宋仙雪厉色道:“那你还站在这里干啥,赶紧去把逍遥圣殿的人打发了呀。”
“这……”
怜月君还是第一次见宋仙雪生气,朝邪鳞打量两眼。
邪鳞一言不发。
仿佛明白什么,怜月君站直身子,大声答道:“是!赶紧去把他们打发了!”
邪鳞扑哧一笑,道:“你这样子,怪可怜的。”
怜月君昂首挺胸道:“教主夫人发话,属下不敢不从……”
感受到来自宋仙雪那两只大眼睛的鄙视,这话刚出口,怜月君立即又识相地鞠躬赔罪,道:“我开玩笑的,哈哈哈哈……”说着连忙后退。
只是怜月君刚刚转身出楼,身后便传来了宋仙雪抓狂的语调:“这怜月君,越来越放肆了,教主要管管他才对!”
怜月君无奈地耸了耸肩,道:“整天板着脸才没意思呢。”一边凝神思考,一边加快步伐下山而去。
自从逍遥洞府执教瀛水长生屿以来,各派之间不再区分正邪,平日里大家见面,也不会打打杀杀了。
但比起从前,也有一处不好的地方。那逍遥老祖看似治理有方,使得各派相处融洽,却是及其贪恋女颜,一旦被他看上的女子,往往难逃一劫。
譬如名动四方的王母山掌门琼玉仙子、海山副掌门紫绮仙子、壑山副掌门寒月仙子,战败之后,遭逍遥老祖掳入逍遥圣殿,从此沦陷忘我,陪那逍遥老祖花天酒地,夜夜笙歌,真是白白损失了瀛水长生屿三个强悍的战力。
还有流云派弟子小梅儿、万木派弟子燕飞雨等十多名颇有名望的一代红颜,自从去了逍遥圣殿,便是也没再出来过。
好在逍遥老祖赏罚分明,从不按阿谀奉承对待每一个人,即便违逆他,也不会动不动就惹来杀身之祸。逍遥老祖那些风流事迹,大家睁一只闭一只眼全部当作没看见。
最重要是,逍遥老祖从不染指有心上人的姑娘,这也是诸派原谅他的原因。尽管,从前的逍遥老祖干尽了天下坏事……
逍遥老祖本来并不知道有宋仙雪这个人,虽然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听说壑山一带出现妖童,担心是南土荣华派的细作,便派人寻找妖童踪迹,却意外得到了君教的情报。
探子回去禀报说,在轩辕台龙鱼陵不远处一座远古森林,有一栋九层古楼,里面封印着数量庞大的妖邪,有人将封印悉数破除,将那些神隐了千百年的妖邪一个不漏放了出来。
破除封印之人改古楼为君楼,收下解放出来的妖邪为弟子,成立君教。探子还说,君教有一名睡美人,名为宋仙雪,是天下第一美女。
逍遥老祖听了,那还得了,看够天下绝色媚娘,这天下第一美女非得瞧一眼才甘心。
只是最近南土荣华派领土扩张,逍遥老祖日理万机,实在抽不开身,便只好派些亲信登门拜访。逍遥老祖那些亲信被叮嘱不可对君教无理,问宋仙雪之前,务必先见到君教教主,否则不能提及宋仙雪。
如此诸般,才有怜月君无奈得去找景望之事。也不是不想走,没见到君教教主就回去,准让逍遥老祖臭骂一顿。
这群拜访君教的人以独苏败为首,约有十五个。这时见怜月君从山道下来,道:“敢问副教主,你们教主呢?”
怜月君答道:“教主要忙,哪有空来见你们。你们到底什么事情?跟我说也一样的。”
独苏败语气颇是认真,道:“逍遥掌门叮嘱了,不一样。”
怜月君玩味一笑,却也郑重,道:“如此,诸位怕是要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