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华诞盛宴人自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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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忍再让仁华陷于自己画出的地牢中冻结生命的温度，又是雪姬率先退缩出一句：“没事！可以不回答！”
仁华微微睁大蕴藏蓝天的美目，似是愕然却未言语。很快拂去眸中最后几片积云，清明通透如初。
同样，其粉面上的僵冷也软化不少。这是雪姬以手掌坚持到底才能触到的最心心念念的复苏：“乖孩子，我累了。你这几日照顾我也劳心伤神，快歇歇。”
“儿臣……”
“去吧。对了，把我的小鹦鹉拿来，这段时日病着不见，怪想它的。”
那只一直长不大的五.彩.金.刚鹦鹉是当下雪姬为数不多的老朋友，在她二十二岁生日那晚意外相遇。
它表面上是飞入雪姬为太子妃时居住的昭阳舍光耀殿的报喜“吉物”，实则是她生灵出窍与般若大神定下契约的信物，并维系她半条命……
这只常年被关在金丝笼子里好吃好喝豢养几十载的鹦鹉依然和最初一样，仿佛它的时间始终停在过去，个头没长，样子没老，色泽没退，一点儿变化都瞧不出。
“呐，是我没保护好你，小东西。”雪姬打开笼子，这只认人的鹦鹉乖觉地跳到她已展开的手心上，歪着头打量主人，样子十分娇憨可爱。
“不过，我想咱俩都活不久了吧。正好一起走，黄泉路上作个伴。”雪姬将指尖抵在鹦鹉的喙尖上，前移陷入她柔软的指缝，痛感随之蔓延。
可她看不出丝毫痛楚，甚至面含享受的微笑。半眯着眼，若上瘾般继续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压迫坚利的尖头。
直到有丝丝红色渗出，雪姬才因心满意足终止这场自虐。
她欣赏尖端多了种明艳小装饰的宠物，舔着自己亦被点缀的伤口。
舌尖灵巧地卷走红痕，拖延皮肉愈合的速度，好让痛长久迂回在她身上、她心里：“小尚……这是我欠你的！”
她闭眼，像要掩住眸中即将夺目而出的秘密，却还是从缝隙中汹涌溢出，水漉漉的莹色。有些黏住她长长的睫毛，有些濡湿她苍白如纸的面颊……
“母后今天真美！面若桃花，妁妁其华，气色好了不少！”
“谢谢你，仁华。”
……
终于熬到八月，雪姬也奇迹般好转。恍若上苍开眼，不忍她的五十大寿在病榻上郁郁度过。
生日前几天，她一声不吭出现在绮云殿，让正准备前往弘徽殿探望她的儿媳玉女宫仁华皇后大喜过望。
婆媳寒暄后，雪姬拜托仁华转告给仍因那次争执，至今未踏入自己宫殿半步的儿子玉女宫元朔天皇，她要按期举办自己的五十寿宴。
“请母后明鉴！陛下不是和您怄气不来看您，她是怕您生气才不敢……”
“哀家未多想，而且马上到知命之年，可不想病恹恹更冷清清地过生日。”
“您放心！交给儿臣！”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仁华所言不假，尽管元朔连日来没探视母亲，但并未放松对寿宴的筹办，所有事宜早已准备就绪，就差雪姬病愈的好消息。
八月八日晚，生辰宴按期在弘徽殿举办。届时阖宫欢庆，涡之国除早已灭族的朱雀宫及仍被禁足的青龙宫两脉外，其余贵族皆应邀入京，恭贺雪姬这位寿星。
“祝母后生日快乐！那个……儿子前段时间……”
“好了，母子哪有隔夜仇？大喜日子别提这档子糟心事。”
“今日普天同庆，陛下与儿臣敬母后一杯。一祝母后芳诞欢愉笑口常开！二祝母后长命百岁身体安康！三祝母后事事顺遂心想事成！”
在仁华的巧妙圆场下，雪姬和元朔举杯对饮，相对含笑中冰释前嫌。
三人坐在弘徽殿前的正座筵席上，隔着临时搭建的御帘，欣赏院中露天舞台上由元朔亲自编排、逐个把关的节目，不时谈笑晏晏，如寻常人家共享天伦……
这些经中央层层选拔，来自宫廷乐师、民间艺人、贵族敬献的节目以歌舞为主，如仅次于朱雀宫一脉亦擅长舞蹈的东南部南斗宫一脉，献上的他们的特色舞蹈白拍子①。
与忍界大陆仅以游女表演的白拍子不同，涡之国整体兵力居末的贵族南斗宫一脉在歌舞上反倒颇有造诣。除嫡系及旁系贵女外，世子、公子都能歌善舞，以白拍子最负盛名。
台上南斗宫的贵族男女一律穿着水干②，头戴立乌帽③，佩戴太刀，在乐师以小鼓、笛、铜钵子伴奏的《万寿曲》中轻歌漫扬，翩然起舞，演变方阵，为雪姬赠与生日祝福，令人惊艳他们歌舞精湛。
南斗宫一脉的男女混舞让人津津乐道，将男子刚劲和女子柔美交错相织，开场就让人大开眼界，连连惊叹。
而历史最悠久，甚至血脉比现今执政的玉女宫一脉更正统零无宫一脉，下一个敬献的是古典戏剧，由般若皇后六条女御从忍界大陆引进《劝进帐》④这部表现上古历史人物的故事性舞蹈，以歌舞形式展现角色弁庆的机智勇敢，引人入胜，回味无穷。
除此之外便是涡之国传统民族舞蹈，相继为《春莺啭》《万岁乐》《太平乐》《桃李花》《采桑老》《蝴蝶》⑤等，以贵女或宫女为表演团队，虽无新意，可在舞技上毫无差错，漫天飞扬，眼花缭乱……
不得不承认，人类肢体语言在区区手巾、扇子、刀、伞、拐杖等多种道具的配合下，通过“棹”，即以手巾当作船篙使用，双手抓住手巾的两端，伸直并做一前一后摆动，看上去如划船的动作；“追分”，即把手巾自项前分别搭在左右两肩上，表现身着和服便装的男子气势；“霞流”动作，即以两手撑开手巾，优雅地托起云霞送往后方，表现流云飞霞般优雅华丽的感觉；还有“松叶流”，即把手巾用口咬住，左手持手巾，右手往下作甩手状表现悲伤等情绪的动作⑥，就演变出诸如神乐、雅乐、伎乐、歌舞伎、上方舞⑦等形式，足见艺术在岁月演变中为人类以有限的模式创新无数新的活力，代代弘扬传承，至今兴盛不衰。
然而，总是弦乐舞动，华丽不减，盯得时间久眼睛难免花了也疲了。元朔神秘一笑，给揉太阳穴的母亲斟了杯烧酒⑧：“还有能剧⑨呢！”
“哦，哪一出？”
“启禀太后，是《葵之上》⑩。般若皇后临终前所做的千古传唱，和忍界大陆上自欺欺人的结局版本不同，葵之上还是死在了我们般若皇后手上！也符合事实。”
未等元朔答话，他的宫女漩涡推故突然掀开御帘端着一盘摆放精致的果蔬入内，置于桌上并撤走食用完毕的空盘子，朝除只有仁华神态正常的这三人恭敬行礼便离去，看不出一点儿异常。
今日推故打扮得格外素雅，清冷的月白色和服还不如往常的草绿色十二单衣正式隆重，似在服丧而非道喜，叫仁华都忍不住蹙眉，又不好当面叫回这个长者来善意提醒。
伊人揭帘离开后，把携来的外界夜色依然留在内里，一时半会儿散不开，沉沉地压在他们身上。
越发察觉不对头的仁华无心再看这出本就被六条女御执意改回悲剧的戏剧，看看脸色皆不太好的婆母和丈夫，拿起果盘中一颗葡萄剥了皮笑盈盈地递给神情冷寂的雪姬。
“谢谢，哀家喝多了，这会儿不想吃。”雪姬忍着不适对无辜的儿媳笑笑，可笑容无法撑于她凉透的面容上，像即将脱皮的墙面。
接下来，她对那出以般若皇后曾为忍界大陆光源天皇的嫔妃六条女御时，因嫉妒出窍的恶灵最终害死情敌葵之上的节目煎熬地看着。更毛骨悚然地听到当六条女御诅咒葵之上时，竟怨毒地念出那句：“愿你在动情抚摸的女人，于你手下逐渐腐烂；愿使你神魂颠倒的女人，在你怀中腐朽为枯骨……”
“哼，这台词是临时加的吧，以前可没有。”雪姬冷笑着捏紧藏于袖中的拳头，也不知是在和谁说。
“儿子之前过审时也不记得，许是演员即时兴起吧。”元朔也觉得惊异，讪讪道，自觉接话。
“母后……”仁华无奈地发觉他们又莫名陷入僵场，正想劝说，雪姬则忽地朗声笑着：“仁华！快瞧！我们宇助可算登场了！”
她看也不看面露难色的元朔并打断仁华，言语中也只认可儿媳，当儿子不存在。因期待睁大的赤眸为那些头戴面具的演员终于退场散去阴翳，释放出压抑许久的破云光束。
“啊——对！不知不觉就到压轴戏了！”仁华忙附和，又担心地看了眼丈夫，悄悄握住他发凉的手……
这正是雪姬一开始钦点的由孙子玉女宫宇助太子与青龙宫雍珏世子一同表演的《青海波》，亦是今晚所有观众期盼许久的节目。毕竟是储君上场，大家都想目睹这位天之骄子的风采。
别说雪姬这三位长辈立即兴奋地坐直巴不得凑过去，其他贵族在两个年轻貌美的少年一出场就喝彩鼓掌，连碍于礼数不得不坐在御帘后的女眷都激动得掀起帘子，好亲眼看看这位传说中美得惊为天人的宇助太子。
只见舞台上的宇助和比其大一岁的雍珏，两个美少年身着狩衣，头戴立乌帽，帽檐上簪着春日收集好做成标本的粉樱花，在气势磅礴的奏曲中舞动。
绵长恢弘的曲调长驱于现场的灯火照耀下，萦绕着少年精妙的舞姿，穿透光的纹路赋予最动听的人间妙音……一度将盛宴引入高潮，欢呼声排山倒海，像海潮铺天盖地。
“他们跳得多美啊！那是年轻的生命在蓬勃最绚烂的光彩！”雪姬扫净刚才只有元朔心知肚明的不悦，目光炯炯地注视虽为男子却舞姿优美的两个男孩，欣悦之情溢于言表。
“是啊，特别是那位雍珏世子据说还是位神射手！不想跳舞也是一绝，丝毫不亚于本就精通舞乐的宇助。”仁华见婆母神色稍霁，颔首赞同。
“你觉得呢，天皇？”雪姬冲仁华温和浅笑，向自推故离去就神情恍惚的儿子问道。
“儿子……也觉得不错。”溘然被点名的元朔愣愣地勾起一半唇线，声音也只发出半数，听着并不有力，更不必说真诚。
“什么叫‘不错’？是节目本身不错？是两个孩子跳得不错？还是天皇想着自己当初听从哀家建议，允许青龙宫一脉推荐雍珏世子参选，从而让这场演出顺利开展是不错的？”雪姬面浮薄霜，已无再观看本为自己所点节目的兴致，反而觉得台下她逼问儿子这出半路上杀出来的节目更精彩。
“母后喝口抹茶润润嗓子吧。”仁华轻轻叹气，不想场面在这么多人的情况下再次闹难看。
她不直言自己正劝解这对近来总限于争执的母子，而以更聪明的方式端起茶杯置于雪姬面前，好给她和元朔看不见的寒冰屏障间架起一盏看得见的热亮亮的明灯。
“还是你丫头贴心。”看在仁华的面儿，雪姬落于嫩绿色茶水上的眸光也溶了些寒冰，消化成随她接过时轻轻漾起的波纹，一圈比一圈细微平滑。
“母后今夜可是主角！我们晚辈与您共享天伦之乐，喜不自胜！”仁华巧笑间再度化解他们的隔阂，甜美如花的笑靥让元朔看着失神，像沉醉时误入藕花深处，自此流连忘返……
雪姬捕捉到儿子难得外露的最真实的反应，不禁抓住机会一左一右拉起二人的手合在一起：“说得好！所谓天伦之乐，是以夫妇为基础的。因为长辈大多数情况下会提早离世，晚辈也会有自己的人生离家远行，所以……”
她深深凝视这对确为自己强行撮合，连各自的手被动相碰都不由得后缩，以致红线十多年来即使扭曲相牵，却还是结出在台上表演的宇助这个“小结”的男女，涡之国最尊贵的夫妻：“无论如何，你们都要好好的！别像母后和先帝!要做一对生死不离的恩爱眷侣！答应妈妈，好……好吗？”
说到最末，雪姬竟颠簸出凄凉的颤音，使元朔与仁华面面相觑，心中不祥地感觉雪姬动情所言不是生日的希冀，而是……死前的遗愿。
【注释】
①白拍子：日本表演艺术，在音乐上指雅乐及声音清晰的拍子，也指平安末期的歌舞和表演的妓.女。
②水干：与日本狩衣同源，最早是平民的日常着装，也是表演白拍子的穿着，但与狩衣式样不同。水干在前、后身的缝合、连接处都以“菊缀”加固，也没有狩衣的颈扣，而以细带接系领口。而狩衣在日本古代历史上最先是野外狩猎时所用的运动装，为方便起见运动袖与衣体未完全缝合，从肩部可看见里面所穿的单衣，整体装束非常宽松。狩衣是武家独创，根据披肩与铠甲发展而来，并在官家社会身份等上下阶层关系中，具有严格的服饰概念。在平安时代为一般官家的便服，镰仓时代为祭奠中神官穿着的服装。
③乌帽子：日本公家平安时代流传下的一种黑色礼帽，近代日本成人男性的和装礼服组成部分。镰仓时代以来，乌帽子越高表示等级越高。公家通常带的帽子叫“立乌帽子”，此外还有风折乌帽子、侍乌帽子、印立乌帽子等。
④《劝进帐》：日本歌舞伎十八番之一，属于日本戏剧。描写源氏灭了平氏之后，取得政权的源赖朝又要除掉对他立下过功劳的兄弟源义经，义经被迫与他的家臣弁庆化装成诸国化缘的僧侣逃走。他们逃到安宅时为源赖朝的守将怀疑，沉着机智的弁庆将通关证件假作化缘簿高声朗读，解除守将的怀疑，又鞭挞义经证明义经是他的从者。守将虽有所察觉，可为弁庆的苦衷感动，终于放走义经。一般戏剧演出选取这段情节。
⑤为日本雅乐。又称舞乐，是日本宫廷中祭祀、燕享时的音乐舞蹈，与中国古代舞蹈中的雅乐含意不尽相同。日本雅乐包括日本固有的乐舞催马乐、朗咏等。此外还有三韩乐、渤海乐、伎乐、唐乐（隋唐燕乐）、散乐（钵头、兰陵王）及西域诸国的乐舞如天竺乐、林邑乐、度罗乐等。
⑥为日本舞蹈中几种固定的舞蹈动作，乃至小道具的使用方法。把它们加以组合，就可表现悲伤、喜悦等各种情感，还可表现祭礼活动时的热闹情景及舞台上的场景。
⑦日本舞蹈形式。
⑧烧酒：用蒸馏法制成的酒。
⑨能剧：日本最主要的传统戏剧，可追溯到八世纪，又融入多种艺术表现形式，如杂技、歌曲、舞蹈和滑稽戏，主要以日本传统文学作品为脚本，在表演形式上辅以面具、服装、道具和舞蹈组成。
⑩《葵之上》：日本能戏常备剧目，由紫氏部撰写的小说《源氏物语》改编成。结局与源氏之妻葵之上为六条妃子所害不同，六条妃子的恶灵被苦行僧的咒语打败使葵之上获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