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青兰一起去找金嬷嬷要了念念的卖身契,苏漓就带着念念回了漓渊居。
“二小姐,您竟然真的要来了奴婢的卖身契!”念念一脸崇拜地看着苏漓,“奴婢还以为二夫人不会轻易松口呢!”
躺在西暖阁的榻上,苏漓一听这话就翻了个白眼。
轻易?哪里容易了?没见她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吗?
“卖身契既然要回来了,就赶紧烧掉,再落进二伯母手里,我可就要不回来了。”
她今天的这个举动无异于向二伯母宣战,往后这日子可要小心谨慎地过了。
念念一惊,愕然地看着苏漓:“二、二小姐,您、您要烧了奴婢的卖身契?”
“怎么?舍不得?”苏漓好笑地看着一脸呆相的念念。
念念把什么都写在脸上,这对她来说固然是件好事,可对念念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不、不是……”念念感动得红了眼眶,“可是二小姐,您真的不要收起来吗?”
苏漓自嘲地笑笑:“你以为我把这张卖身契要回来之后二伯母会什么都不做吗?与其等她想出法子把这卖身契要回去,倒不如直接烧了,你既然要留在漓渊居,那你的生死就不能掌握在二伯母手里,我可不想养个细作,而且……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就立刻离开苏府,没有了这张卖身契,苏府的人就没有正当的理由抓你回来,总还能拼出一条活路来。等我再给你写一份奴籍除附,你小心收好。”
她自己已经是无路可退了,但她可以为念念留一条后路。
抿着嘴思索半晌,念念终于还是烧了那张卖身契,然后就跪在了榻旁。
“奴婢请小姐赐名。”
苏漓愣了愣:“不必了,念念这个名字就挺好听的。”
今生她并不想束缚念念。
“不,请小姐赐名,”念念的腰背挺得笔直,坚定道,“赐了名,奴婢就是二小姐的奴婢,在二小姐夙愿得偿之前,您的奴婢会一直陪着您,忠心于您,如违此誓,奴婢不得好死!”
苏漓一震,心中五味杂陈。
苏漓转头看向窗外青翠的竹林,那是她爹最爱的风景,因为是她爹的最爱,所以也是她娘的最爱,后来便也成了她的最爱。
“竹念,我的奴婢就叫竹念。”
反复将自己的名字念叨即便,竹念高兴极了,兴奋地问苏漓道:“二小姐,中午您想吃什么?奴婢跟大厨房的厨娘关系可好了,让她给您做几道您喜欢的小菜可好?”
心情颇好的苏漓听到这话却索然无味地撇了撇嘴:“算了,我现在不想吃。”
竹念疑惑地看着苏漓:“小姐您怎么了?您哪里不舒服吗?”
“胃不舒服,”躺在榻上,苏漓恹恹道,“刚刚在风鸣院里说了太多违心的话,还一直装作跟二伯母情同母女的样子,现在开始犯恶心了,没吐出来就不错了,哪里会想吃东西?”
竹念愣了愣,噗嗤一乐:“小姐您刚刚可真是神了,您的那些话说得情真意切,奴婢险些就要当真了呢!”
“要当真,你就得把它当成是真的,”苏漓缓缓道,“只有你自己把它当真了,那些违心的话才能说得天衣无缝,才能让所有人都当真。”
竹念敛了笑意,慎重地点了点头:“小姐的教诲,奴婢记得了。”
“嗯,慢慢来,我也是花了数年的时间才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前世的她只有学会虚情假意、逢场作戏才能让自己的生活更舒坦一些,一个世家千金活成她那样,何其悲哀。
又躺了片刻,苏漓突然起身下榻:“换身衣裳,我们出门去。”
如果她脑海中那段关乎于未来的记忆真的是她的前世,那么她还记得所有的事情。
八岁时她变成孤身一人,她的父亲还活着,却不知道人在哪里,她跟永安侯府的三公子萧景阳定有婚约,但萧景阳不喜欢她,他喜欢苏婉。
十六岁及笄的那一天,她大清早的一睁开眼就在自己的床上看到了永安侯府的二公子萧景瑜,下一刻闺房的门就被苏婉撞开,那一天萧景阳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那一天永安侯将体弱多病的萧景瑜匆匆接走之后就跟她的祖父在书房里谈了一个时辰,等他们的谈话结束就当众解除了她和萧景阳的婚约,却没有说要让她嫁给萧景瑜。
第二年苏婉及笄,萧景阳向苏府提亲,娶了苏婉,她成了苏家一颗毫无价值的棋子,仅剩的价值就是用美貌去讨好那些跟苏家合作的权贵。
等她三十五岁时,萧景瑜突然向苏家提亲,娶她过门。萧景瑜对她很好,她知道萧景瑜不爱她,那个时候的她也当不起萧景瑜的爱,可萧景瑜是尊重她的,只是她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萧景瑜为什么要娶她。
三十七岁时,一名黑衣人闯入她的房间,一剑抹了她的脖子,那人目标明确,显然就是为了杀她而来,可她从来都没有招惹上什么仇家,她不知道是谁要杀她。
这就是她的一生,二伯母的“视如己出”是假的,堂妹的“姊妹情深”是假的,未婚夫的“情意绵绵”是假的,苏家的“血脉亲情”是假的,所有人都在利用她,利用她来成就他们的美名,利用她来满足他们的虚荣,利用她来娱乐他们的生活,利用她来换取他们需要的利益。
在那一生短短的三十七年里,她最安稳快乐的记忆全都在嫁给萧景瑜之后,哪怕萧景瑜也是为了利用她才娶她,就凭那两年的相敬如宾,她感激他,如今她重活一世,能信任的人除了竹念她就只想到萧景瑜。
苏家的形势太过复杂,这就是个人吃人的地方,她如果想在苏家活得像个人,那除了在后院跟二伯母她们斗智斗勇,她还要参与到苏家的家业当中,她要拿到苏家的大权,她要站在当家人的位置上!
然而她做不到,这个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仅凭她一人之力她可能连二伯母都斗不过,她需要一个帮手,一个跟苏家利益没有任何冲突的帮手,一个才智过人的帮手,一个人品让她信得过的帮手,萧景瑜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那么首先,她得说服萧景瑜跟她合作,可对于这件事她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跟竹念一起乘着马车往京城最大的当铺瑞安当铺行去,苏漓的心情越来越沉重,而这沉重在看到苏婉的脸时达到了顶峰。
她出门时明明已经让竹念去向苏府的下人们打听过苏婉的去向了,他们说苏婉给林氏请安之后就出了苏府,往香粉铺子去了,她为了避开苏婉特地等了半个时辰才出门,可为什么她还是碰见苏婉了?
抬眼往瑞安当铺对面一看,苏漓就看到了一间香粉铺子,顿时气得咬牙。
“姐姐!”一见到苏漓,苏婉就高兴的扑了过来,眨着眼委屈地看着苏漓,“姐姐出门来玩怎么都不告诉我?是不喜欢跟我一起玩儿吗?”
说着,苏婉鼓了鼓腮帮子,那不满的模样瞧着有些可爱,但这天真可爱的模样在苏漓眼里却可恶得紧。
冲苏婉身后的几位世家小姐颔首问候,苏漓轻轻牵起嘴角,温柔一笑:“你倒是学会倒打一耙了?我临时起意要出门时,你都已经不在府里的,让我上哪儿告诉你去?别不讲道理。”
苏婉一愣,错愕地瞧着苏漓。
怎么回事?苏漓这是在责怪她?谁给她的胆子?!
“姐姐这就冤枉我了,我原本是想邀姐姐一起来逛逛这间新开的香粉铺子的,是我娘跟我说姐姐今天有事要忙,我才没去打扰姐姐的!”说这话时,苏婉逼近苏漓一步,眼底满是冰冷的警告,苏婉抬手抓住苏漓的手腕,还想像以前那样摸进袖口掐一下。
苏漓的眼神一凛,一把抓住了苏婉的手腕:“那是二伯母跟你说的,可不是我跟你说的,你都没问过我,怎么能怨我呢?”
苏婉惊呆了,想要把手抽回去却没能成功,只觉得苏漓的手在一点一点地用力,抓得她手腕都疼了。
“苏漓!”苏婉咬牙切齿地警告苏漓。
苏漓淡然一笑,附在苏婉耳边轻声说道:“别激动,你的朋友们可都看着呢,我的好堂妹。”
这话说完,苏漓才松开苏婉的手,稍稍退开半步,好整以暇地看着苏婉。
明明就看不起她,天天欺负她,却还要在人前装出一副好妹妹的样子,苏婉的虚伪可是得了她那二伯母的真传了。
苏婉狐疑地打量着苏漓,然后视线理所当然地转向竹念,不屑地轻声一哂。
娘虽然嘱咐她暂且不要招惹苏漓,可区区一个苏漓罢了,再变她不还是苏漓?不过就是觉得自己找到了帮手,所以就嚣张了起来,她倒要看看被苏漓选中的这个女婢有什么能耐!
于是甜甜一笑,苏婉一转身就到了苏漓身侧,亲切地挽住了苏漓的胳膊,撒娇道:“我不就是想跟姐姐待在一起吗?可姐姐去给我娘请安的时候不跟我说,出来玩也不跟我说,姐姐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啊?”
苏婉眨巴着眼,可怜兮兮地看着苏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