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静得恐怖,单调的景致看上去生机勃勃,可在久而久之形成的视觉疲劳的负荷下,是绝对枯燥的苍白。谁也说不准是否正有鬼怪匿在某树后,等待时机暴起恫吓,弑人而噬呢?
李一通已不知道奔袭了多久,他属实想吐,就算是鬼,出来会会面也是极好的,道爷真快无聊爆了!甚至在每次落点,自己都故意重重地踩踏下去,蹬得树枝大幅度摇颤,整棵树前仰后合地摆晃,茂密成冠盖的厚叶丛沙沙作响,刻意地鼓捣些噪音,想要些回应。
毫无反应。
他只能在一处较粗的枝桠上坐了下来,双手撑在枝干上,双脚垂挂悬空,像秋千一样微微浪了起来,踢着摸不穿的空气,冥顽在身体里的难受却无法根除。
——不是身累,是心累。
抑或,空虚。
无人之地。
李一通叹了口气,便连肺腑内的出气刮擦着口腔的呼呼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玄牝之气在先前已就达到了峰值,这段长远距离下来,也没有发生任何起伏,七平八稳,由此能得出两个可能性,要么这里离仙缘腹地已经触手可及,咫尺距离,不过不排除自己在一成不变的林子里,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仙缘迷阵拘囚固步。
毕竟仙缘两字念叨着的时候是揣热乎的,闯寻的时候是邪乎的,下场可能是冷乎的——陨落赔命。
溯本穷源,多少古籍收辑在册,在庸无俗夫视角里的仙缘,却是多少古武者的乱葬岗,大胆口嗨之人皆谓富贵险中求于唾手可得,岂能体会他人在生死边缘徘徊的骇意,是戳骨灌髓的呢?
哪怕命大逃出生天,但看着古武貌合神离算计残杀,也是极为恶心的。
——人总会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正确地暴露他在江湖磨练中苦练硬功培育出的,丑陋的、虚假的本性。
有江湖的地方,就避免不了纷争。
李一通无奈地摇了摇头,对这世间所有看不开的人表示了下悲哀:“道爷是真的讨厌麻烦。”他耳朵动了动,打了个哈欠,极为舒服地伸展了一下身躯,站起身来。轻轻地向后挪了一个身位。
“轰!”
在完成这个简洁写意的动作后,原先他伫立位置的枝干,竟是猛然炸成齑粉!
断裂的枝干截面卷着密密麻麻的细茬儿,伤痕处有透色树脂扑簌簌地滴落,宛若流血。
猝不及防的偷袭并未震惊到李一通,早前他便感觉到了某种伺机的窥探,只是潜伏者谨小慎微,借着遁法缀着自己,始终不敢先下手为强,是以他计较一番,就有了后来休憩放松,悠闲在树上,大开空门肉身饲虎的抛砖引玉。
不予李一通丝毫喘息回神的停当,暗里的潜伏者再次发动攻击,迅雷不及掩耳,一股澎湃巨力跃然凸显于感官里,碾压同化着林间空气的流势,地上的叶毯子被迫拽拉至半空,在无形吸力的淫威下,作它嫁衣。
“虚空兽?”
李一通悠悠地向侧旁一闪,将见到的特征拢总猜惑着,对双脚未着实地的后果漫不经心,他仰在半空惯性而落,看着来势凛凛必得的'绿衣空气弹'付之东流,狠狠地冲在一秒前的立足处,堪堪四人合围的古树上,爆发出振聋发聩的响声,一阵气浪以摧毁点为中心即刻横荡八方。
——霸道的力量。
不知有多少树木摧折,遭受无妄之灾,不知有多少坑洼,遍地开花。
而它拂过李一通的时候,却极为好心地捋平了其褶皱的青衫。
李一通宛如浮萍泛水,妙到毫巅地驾驭着蛮直的推搡,随波逐流,缓缓着陆。
灵机一动,他拊掌道:“不对,虚空兽怎会如此之弱?”
昆仑之巅,超绝仙兽,岂能龙游浅滩、跟凡物平起平坐!
握刀。
拔刀。
一瞬。
收刀。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风,悄满城。
风中有刀——风刀,亦刀。
无势胜有势。
不远处的空气刮起了不正常的波澜,像是被拨弄开的水,翻滚着,使劲抵抗着外力,倔强硬挺地不想分裂为二。无论潜伏者如何挣扎,饰他伪装的保护色,却一寸一寸地被粉碎,很快,他的面目便昭然若揭!
——身长体黑,疙瘩密麻,独足向后,几缕黄毛挡住滑稽的面容,且吞吐焦气。
这是只山魈...
李一通跟着糟老头知学天下,博古通今,一应典籍翻阅、皆倒背如流,已称得上是通晓一切之人。
世间万物,牛鬼蛇神难逃人、妖两分,仙神亦是凡俗进化链的终端产物,而简单的‘妖’字,归纳了精怪怨灵魔兽人妖等品种,犹此,仍是书中以偏概全的说法。
“山魈,属精怪,具心智,幼庸成兵之道行,善人形动物交叉变换,性情凶悍乖张,隐秘山林,天生土木双遁,喜借此窥探出没之人,轻则捉弄之,重则杀坏之。取食脑髓。”李一通看着这只约莫两丈高的精怪怒吼着挣脱刀气的捆缚,神色有些沉重。
它粗胖到向上包裹了下巴的脖颈箍着项环,项环上像挂着灯笼一样,挂着几个死人。
——五官腐蚀、血迹斑斑、开膛破肚。以颅顶之发系住。几具无面死尸。
他们身上穿的,都是苏家的密卫制服。
李一通的担心应验了,苏家的人曾在此狭路无逃。
“嗷!”
山魈挣开强有力的刀气,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喊,它愤怒地扯下两具尸体,使得其颅骨表层所剩不多的皮下组织惨遭裂磔,向空抛溅一场绯红,原本尸身模糊的五官就更抽象了些。
它将两具尸体杵在地里。
山魈擂胸,吭吭哧哧地叫着,看着极为搞笑,似在叫嚣着,做完战前准备,它猛然向李一通扑了过来!
很难意料将将单腿的生物,移动速度居然造极,在袭突的过程中拖曳出道道残影,想来也是,山魈精熟土遁木遁,当下的场景为它发挥如鱼得水的绝活,提供了最好的主场,不仅如此,在山魈快要进入到攻击范围之刻,杵在地里的两具惨尸,同时消失不见!
“这怪物还会驱尸?”
岿然不动。
李一通没有丝许震惊于山魈与书中区别的盈余之技,毕竟偌大书籍岂能载尽世间异彩?他只冷漠地看着两具惨尸仿佛重获魂魄,灵活地做出人性化的动作,无有尸僵也似,上天掘地,配合山魈作战,欲此完成三面夹击之势!
脚下传来破壳般的蠕动。
头顶飘飞着作呕的腥气。
一刀!
两具惨尸猛然折返、倒飞出去,像被剧烈的罡风直击般,黑色的密卫制服俄顷间零碎成漫天的布片,蝴蝶翩翩、打滚散坠。
但此刀的首要目标并非清场,扫除杂兵,而是掠过两具死尸,与聪明地选择让尸仆当尖刀事后炮灰,自己慢来居上,完成补刀击杀的山魈,冲脸相撞在了一块儿!
“呜!”
山魈只感一股山岳般厚重的力量,践踏在了脸上,它疯狂地叫痛着,用皮糙肉厚的躯壳紧绷地抵抗着刀气的侵袭,饶是如此,仍然阻挡不了道道伤口的开辟,深绿色的血游走在繁茂的体毛堆里,浇湿压垮丛丛,毛林,六通四达后联结成一条完整的绮艳溪流,奔涌着。它略有心智的脑海里,不禁一个劲儿地犯疑!
毕肖一刀,何来如此大的差距!
同样是人,怎么今天就碰见硬茬子!
生机在流逝!
“呜呜!”山魈的哀绝之声里俱是嗒丧。
他已不管山魈的死活,潇洒前去察看两具惨尸的状况。
殊不知,李一通的刀多年前就已随心所欲,试探性的迫现一刀以及攻伐性的必杀一刀,一念之间,两者威力云泥之别,而下手的轻重缓急他心里自有把尺来定夺,无冤无仇衅端者,只需教训一二即可,坏其命乃悖逆行事,可这只山魈,食人为乐役尸为趣,当为大害,明辨后妥妥不用留手。
李一通唯独忽略了一点,唯一一点!也是他的知识盲区——《古武境界与实力划别》。
凡世家名派子弟,出山行走江湖抑或忝列门墙之际,师长便会把不外传的望气法一并教授,搭配个人境界,获取所需要的一些隐秘信息,以防家中子弟心高气傲,初生牛犊不怕虎,睁眼瞎,熊心豹胆地去撩惹些大佬,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是的,李一通就是个睁眼瞎,好在他从出山到现在一直没遇见过比他还强的人,小日子依旧滋润,他也不会主动去寻觅麻烦,只是麻烦一直缠着他。
成年山魈的实力达兵级上品确不假,可被苏二爷挑选,带到仙缘里的密卫,都是苏府一等一的精锐,哪能简简单单就遭其毒手,尤其密卫人数居多,使出合击阵法,同心协力,更能越级拼杀,遑论小小山魈,如此逆天?
您请细品。
正在山魈快支撑不住的时候,林间深处一阵阴风陡起,呼呼吹至,李一通闻声望去,只见阴风里盘坐着一名风度翩翩的俊美男子,高冠博带,甚有卖相,他倏忽而至,卷起山魈,冲天而起,又倏忽不见。
无边落叶萧萧下。
哪怕照面,李一通还是看到了俊美男子那双仿佛带着诱堕肉,欲的妖邪竖瞳!
相较于山魈有帮手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儿,李一通更震惊的是密卫们的死因!
他们的胸口处,有着一方塌陷的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