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韩医生是跟老王一起回的慧园,这是我们家的惯例,每一个人的身体健康状况都被足够重视,无论是哪一个家庭成员有健康问题,都要全家一起跟专业的医生讨论,选出最优的方案来。
主楼客厅,齐烟让所有人下去,客厅里只有齐烟老王韩医生和我,今晚就要定下治疗方案来。
但是我这情况吧,没有多少讨论的余地,这么些年看似有用的疏导,实际上并没起到什么作用,为了不再恶化下去,吃药控制已经是必不可少,剩下的,怕是只能靠我自己了。
果然,韩医生提出来的治疗方案跟我想的大同小异,只是多了一条,建议我放下工作出去旅行试试,去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或许在某一刻心灵就圆满了。
不知道有没有用,我并不是一个爱到处跑的人,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够在旅行中看到美好的东西。
老王说的对,我太像我妈了,性子执拗顽固,看起来平和样子,实际上内里自成规矩,看人看事太过于明白,就是很善于看见这世间丑恶的一面,这样做人怎么开心得起来!想要感受幸福,人就得糊涂点,就得不那么较真!
我知道啊,可是我该怎么做呢?我也不知自己怎么就会这样?
这么些年,我就像一个人格分裂症患者,白天是个运筹帷幄机敏冷静的大人,夜里就变成个沉默瑟缩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的小孩子!
我也想放过自己啊,可是失去的母亲是永远的失去,失去的童年是永远的失去,失去的应该被爱着的岁月是永远的失去,这些情感的缺失,该用什么东西来填补?要什么东西才能够填补?
情绪又低落下去,心头感觉灰灰暗暗,不想说话不想思考,告辞了他们三人,我慢慢上楼回了房间。
从书柜里拿出一本书,熟练的翻开,里面夹着一张照片,我和照片上的人极为相像,连抿起嘴角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她怀里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婴儿,这个孩子笑的很欢,眼睛弯弯嘴巴咧开,露出还没有长牙的牙床,有口水亮晶晶的挂在下巴上,这是我和我的母亲唯一保留下来的照片。
除了我的这一身血肉,这是唯一跟她有关的东西了,这是她亲手拿过的照片,每一次我拿起来,仿佛指尖还有她的温度残存………
深吸一口气,是的,我应该出去走走的,我该回去看看她了,这么多年的回避,和对她丢下我一个人生存的无理埋怨,使我只去过她的墓前两次,这两次,都是以莫名的泪流不止开始,又在静默中结束,始终说不出来一个字。
我明明知道她离开我是因为不可抗的疾病,明明知道她永远不会想要主动离开我,明明知道全世界不会有人比她更爱我,可我还是怪她!怪她!怪她!
正是因为我无比确定她爱我,所以,我才敢怪她……
模糊的记忆中有几个关于她的片段,我都是在她的怀里或是背上,被爱惜的保护着,那种犹如实质的爱意,令我每次想起都能瞬间泪目,这个给了我满腔偏爱的女人啊……
我该回去看看她的,她是我的生命之源,是我一生都放不下的人,我不想再回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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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跟老王商量了我想回老家的事,老王非常赞成,给了我半年的假期,嘱咐我可以去更多的地方走走。
我问起苏敛的去向,老王说他代表我家出面负责这次荒岛事件的所有后续工作,恐怕没有时间到慧园来了,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每天安心养伤,按时吃药,偶尔跟夏如冰聊一两句微信,外界的所有事情都不再关心,不听不看不问。
在荒岛上,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力,后面的……我已经不愿意再去干涉。
到是陈臣,每天都会发来问候,我一次也没有回复过,我怕,怕过多的交流会产生感情,怕这感情慢慢变得不可控,怕最后又是无疾而终,这样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停留在这个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程度上,这样的距离会让我觉得安全稳定。
十月十一日。
是我出发回老家路明县的日子,一直到昨天,唯一还剩的腿上的痂褪掉,我能够自如活动了,老王才放我出门。
齐烟给我准备了两个生活助力,一男一女,分别负责我的行程和生活,我另外要求带上司机小马,这小子开车技术过硬,还机灵的很,做事很得我心。
出发的时候所有人都来慧园送我,这一去,半年之内是见不到我了。
就是张朝这小子,死皮赖脸就是要跟着我一起去,是你姐我拳头没力气了吗?你这么飘?上大学的人呢,天天不着学校!
“你小子给我乖乖回学校上课去,在我回来之后要是听到姑姑说你又作妖,你挂在嘴上那辆跑车我看谁敢买给你!”说完我就上了车。
车子在他呜哩哇啦求放过的声音中朝机场开去。
看着车窗外的建筑哗哗流过,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又要回到那里了啊,那个承载了我极致幸福和极致痛苦的地方,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是不是如昔日一般的冷漠……
老王接回我的时候,给了外婆家600万,等于我在她家一年100万,算是买断了他们家养我这六年总算也是给我一条命活着的情分,本来就凭我受的罪,什么都不给他们家,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
可老王就是这样,虽然当初送我去的时候是信错了人,但是毕竟他们也是我妈的血亲,只要他们安分生活,在这个小县城,富贵到老是足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