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其枫再次遇上小张的时候,是在一家叫《恋》的花店店面前的人行道上,在路灯的照耀下,小张看起来比白天多了几分倦意。她今天穿得挺悠闲,白色长袖衬衫随意配搭橙色的丝质长裙,白色高跟鞋像只调皮的精灵向他这儿走来。
她第一眼就认出了杜其枫,那个被阮萌称呼为只会欺负她的拉面达人,惹得她很想认识一回杜其枫。今天难得的偶遇啊,小张疲惫的脸孔随即变成一张笑脸,走来就问:“噫,这么巧啊。你也来买花?”
杜其枫支支吾吾的答上一句,“哦,是啊。”
“送给女朋友?”小张好奇的问。
他别过头,显然有些落寞。“……不是。”
让杜其枫意外的是自己莫名的想起阮萌来,她的笑容,她的笑声,她的包容,一一击中他的心脏,让他痛不欲生。
他知道自己欠了阮萌很多很多,那些欠下的债他无从说起,也不敢在阮萌面前说出口。
小张上前推了他一把,笑说:“这花店的老板我认识,他说今天进了些新货,我们一起进去看看。”
没等杜其枫答应,小张已经拉着他的手一同进去。
从脚踏进来的那一刻,杜其枫就认命,他站在门外那么久最后还是进来了。至于为什么会来这里呢?他自己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些什么。
他只知道这里面有一个他不想见的人,所以他迟迟不进去,就站在店面前等到路灯亮起。
杜其枫站在门口那儿张望这家花店,店面不算大,室内摆设以白色,红色和蓝色为主调,大小不一的形状简单的花盆为主题,在店主的精心设计下,显得格外别致。他买卖的品种寥寥可数,无非是玫瑰百合康乃磬非洲菊情人草满天星那些到处可见的花花草草。
哦,还有一盆开得正艳的山茶花,色如白玫瑰般优雅,气味淡然飘来,就摆在隔层木梯旁,它的存在显得这里的品味更加独特。
“你别客气,喜欢那种花跟我说,我付钱,就当是我今天给你的见面礼!”
面对小张的‘豪言壮语’,杜其枫猜测她是那种难缠的角儿,只好苦笑说:“谢谢。”
“欢迎观临。”店主闻有声响,从阁楼那儿小跑下来看,见是熟人,笑容更是亲切。“嘿,这次还带朋友来啊?你们先坐着,我去给你们冲咖啡。”
小张也不跟他客气,笑着就说:“阿其,我要不加糖的苦咖啡。”
“你呢?”阿其问杜其枫。
“随便。”杜其枫觉得有些不妥,最后改成“少糖。”
“等我一会儿,你们先到处看看有什么喜欢的花。”说罢,阿其走回阁楼去忙。
杜其枫径直来到置放与花店门口边的一张白色小圆桌旁,椅子同是白色,三三两两的围着圆桌而放。杜其枫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来就问坐在他对面的小张,“你经常来这儿?”
小张摇头,说:“不多,半年两三次。都是买来送人的。”
“你的病人?”杜其枫猜测。
“嘿,竟然被你猜中了,他还是一位不听话的病人。”
不听话的病人,杜其枫想啊,除了那个为了外出喝酒去骗医务人员的张良以外,还有谁能让小张如此操心?
杜其枫看了一下店里面的花,突然提议说:“如其送花,倒不如直接把买花的钱拿来买酒给他,他高兴得还来不及,用不着又跑到外面饮酒让你到处寻找。”
小张显然有些惊讶,睁大双眼看向杜其枫笑说:“哈哈,讲的话居然一样。”
“什么一样?”
“我第一次送花给他的时候,他的朋友就是跟你讲了同样的话。”小张双手合着托起下巴,看杜其枫的时候,像看着某个人似的出神,她说:“你……长得蛮像他的朋友……”
杜其枫马上别过头,一脸满不在乎的开玩笑说:“很抱歉,我长得那么大众化那么的老。”
“哈哈,那我就是老太太了。”
“说什么笑得那么开心?”阿其捧上两杯咖啡来,好奇的问他们。
小张这才注意到,阿其说话的声音蛮温柔,抬头看他,问了一句毫无相干的话来:“阿其,你怎么还不结婚呢?”
好生让人尴尬的问题啊。杜其枫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中女能够与阮萌走得那么近,在某些方面她们是一样的物以类聚。
“你是来买花还是来给我做媒的?”阿其拉开椅子也坐下来,哎哎的叹气,半开玩笑的对小张说:“如果是后者,我的死党一定把你骂得闹翻天。”
“好啊,哪天他敢进我的办公室我会告诉你一声。”小张起身推开椅子,跟阿其说:“方便借个洗手间吗?”
阿其指向阁楼。“在那边。”
小张的突然离开,杜其枫更加不自在,手不自觉的捧着杯子,双眼一直看向杯子里的咖啡,就是不开口跟旁边的人说话。
阿其也跟他一样的心情,坐在那儿沉默不语的等待小张回来。
时间一度进入死寂的氛围,让人感觉蛮别扭的。
她去太久了,杜其枫不想再等小张了,而且他本来没有打算要进来见他,起身便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慢着。”阿其知道他是非走不可,挽留的话说了也没用,最后想了想,放松心情的说:“刚才你的朋友在菜市场留下一堆食材,你拿回去煮给她们吃。”
“什么?”杜其枫听不懂。
“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们把东西留在我一个熟客那儿跑开了。”阿其在木梯下的暗格里拿出阮萌她们买回来的食材,一一放在圆桌上,像一位认识已久的老朋友似的口吻对杜其枫说:“她们买那么多,是搞大餐吗?”
呵呵,这些食材背后的真相,杜其枫最清楚不过了。
托那块石头的福,他们三兄妹很久没这么开心的一起玩闹,阿思还乐得自愿去煮饭给大家吃,布宁虽然口上一直喊着她别弄坏厨房,其实心里比他这个亲哥哥还要开心。旁边的阮萌也来凑热闹,放学后吵着自己去买食材回来……唯独他自己什么都没做,还在操场上等着她们回家打电话报平安……
最后,等到的是他自己逃离在外的结局。
“还有,你等等。”阿其从木梯旁边的那盆山茶花摘下一枝花骨朵儿的花枝来,笑着跟杜其枫说:“带上这支花,那位丢垃圾的女孩或许会喜欢。”
丢垃圾的女孩?
不知道为什么,杜其枫一下子就联想到阮萌来。他想啊,这八九不离十与她一贯的作风有关。
“耶,哪来那么多东西啊?”他们久等的小张终于从阁楼那儿回来,来趁热闹的说:“阿其,有我一份吗?”
“是他朋友留下的东西。”阿其无奈的苦笑说。
“哪位朋友?我认识吗?”
“不认识。”杜其枫与阿其异口同声的说。
小张那个“哎呀”的惊叫:“我说你两人,不出声还好,话到嘴上就同声同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是兄弟呢。”
“不用你们送了,再见。”杜其枫不想再听她胡说,急忙拿起一袋袋的食材和那支花枝往外走。
“他是怎么啦?”小张不懂。
“你说呢?”阿其故论玄虚的反而问她。
小张估计自己说错了什么,抿了抿唇,不好意思的坐下来继续喝她的咖啡。
收银柜那儿的电话响起,阿其跑去接听,没多久,他走到小张旁边问:“刚才有一位自称是圣耶华学院的学生打来,说今天学校那儿出事了。”
“说来听听。”
“是关于一位叫杜其枫的学生的事……”
紫荆花树下,阮萌影单只影的依靠在灯柱。昏黄的灯光照上她死灰似的脸上,人显得更加忧愁。
她在这里站了很久了,只为等到杜其枫回家经过这儿。
她不知道他去哪了。
她只知道他回家一定会走这条路。
所以她一直站在这儿等着他回来。
远远的,有人在歌唱。
起初阮萌听得不太清楚,没留意到那人唱的歌词。
渐渐地,歌声随着歌唱者的前行越来越清晰了。歌曲唱得轻快附带快乐的歌词,熟悉的声音引起了阮萌的注意,阮萌讶然地抬眼看向前方。
……
又站在越秀山边看雨下,
这小子十岁个年水边抓青蛙。
湿佐身归家哈你就听打,
玩颠佐乜都不怕。
山边的红花满地,
……
他终于来了,阮萌感激得想跑上去臭骂他一顿。
可是她知道自己做不到,甚至可以想出很多很多的理由去原谅他,所以强忍着自己的情绪往他来的方向走,一步一步的慢慢走过去。
她突然想唱歌,就清了清嗓子,接着他的歌一起唱。
……
是我珍馐百味,
花蜜甜于心扉。
紫荆花微香气味,
细路哥的把戏,
折只兔仔唱你:
……
杜其枫愣了愣,没再唱下去。
他没想到阮萌会在这儿出现。
不不,应该说,他是很想很想自己走着走着的时候,阮萌就在附近走出来。
期待着,盼望着。
装着食材的袋子被他紧紧地拧着,尔其给他的山茶花就装在里面,只露出还没开放的花蕾在夜里静静的听着阮萌唱的歌。
……
肥仔个头大过五层楼,
肥仔只手佢细过荷兰豆。
如风的歌儿随童年飘走,
嬉戏里光阴过去,
欢笑相片中记取。
肥仔个头大过五层楼,
肥仔只手佢细过荷兰豆。
如此的歌儿还会唱几首?
经太远忆得半句,
个半句跟花雨飘去。
……
有风吹过树梢,惹散了枝上的花朵,深粉色的紫荆花瓣轻盈的落下,为阮萌的歌做一场优美的落幕。
“欢迎你回来。”阮萌始终如一的笑着。她的笑容里没有埋怨,没有生气……更多的是高兴。
正正是这个笑脸,触动了杜其枫心里最脆弱的琴弦。
他说:“在你们离开学校后,张询荇跑来向我挑战。”
终于,把话说出口了。
他说:“起初我没有理会她。”
因为张询荇的行为真的很怪。
他说:“后来我接受了她的挑战,因为她开出的条件实在太诱惑人了。”
这是可恨的开始啊。
他说:“她说她输了会自动退学。要是我输了,不允许A班的人继续在校训练!”
可不是吗?有什么比张询荇马上消失的方法来得更快?
他说:“我一直很相信自己的实力,因为小的时候,张良说我还可以跑得更快的。”
却忘记了张良在很多年后没有再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说:“我太自以为是,不听别人的意见等你回来做决定。”
所以有很多不听别人意见的后果就是这么败下来。
他说:“我看见她站在终点露出胜利的笑容,那一刻我才知道我没有输给她,其实我是输给了自己!”
阮萌走到他的跟前,拾起他握得紧紧的拳头,像没事发生一样的笑着说:“知道就可以了,我们回去啦,大家都在等你回来。”
杜其枫做不到她那么坦然,真的做不到。他退后一步诺诺的说:“少了训练的场地,校运会那天绝对敌不过B班的。”
“你忘了?阿沁是我们学校最办法的学生,她说她看完你们的比赛后,马上命人去找适合我们训练的地方了。”阮萌说:“我在这儿等你回来的时候,她打电话说已经找到了。所以你放心,我们不会那么容易输给B班,尤其是张询荇!”
原来,早就有人在后面帮忙补牢啊。
杜其枫觉得自己活了十几年有够傻的,学习成绩再好也是一个人的事,怎么也比不上身边人对自己无私的关怀啊。
阮萌慢慢的瓣开他紧握的拳头,一根一根的摊开,现出他红润的手掌来。阮萌在它上面狠狠地拍打一下,痛得杜其枫把手直缩回去,却被阮萌利落的捉回来。
阮萌嘟起嘴吧骂道:“知道痛了?再有下次不跟我商量,我不会那么轻易的只打你手掌。”
朝,她连生气的样子还是半温不火的,别人怕她才怪。可杜其枫就喜欢她这样的傻气。淘气的笑说:“知道了,管家婆。”
亲耳听见被一个吻过自己脸孔的男生说出这么暧昧的话来,阮萌当场刷红了脸,不敢跟他正脸对视,一下子不知道跟他说什么才好,慌张之中拿来他手上袋子里的山茶花问:“这是什么花?”
“白色的山茶花,给你的。”
“谢谢。”
阮萌拿花嗅到自己的鼻前,闭上眼安然的享受这份唐突收下的礼物。杜其枫怔怔的看了她一眼,突然说:“它很衬托你。”
“是吗?”
那时候的阮萌还不知道杜其枫的意思,只拿着花枝在他面前欢乐的转了一圈。
巷子里的紫荆花开得正茂,清淡的花香在夜色里显得更幽逸,风吹瓣落,扬起阮萌黑色的校服裙,旁边的杜其枫看着看着不知不觉的着迷了。
后来,在某个晴朗的日子,杜其枫告诉阮萌,白色的山茶花啊,是纯真无邪的代言。
市一级综合医院住院部三楼的301号病房
才七点一刻,闷倦了很多天的张良坐在病床上,单手托腮的看向窗外的月色,自个儿哼着老旧的曲子,等待小张给他买花回来,然后听听她口中的那位好友过得怎样怎样。
哦,今晚他不用听小张说了,他那位好友就站在他的旁边。
“看来你挺好的。”好友捧着一束满天星笑眯眯的问:“什么时候出院?”
他的来去无声吓得张良浑身一阵寒粟,回头一看,顿了顿才说:“怎么是你来?小张呢?”
张良本想伸手接过那束满天星,结果被送花人拿来当棍子用,狠狠地在他身上乱打一通,无辜的满天星啊,惨败的落在张良的床铺上。
莫名被打的张良大声问:“尔其你干嘛啊?”
“小张去帮你办出院手续,你马上给我收拾好东西回家去。”尔其命令道。
“怎么回事?”小张竟然自动放他离开医院,太突然了,当中一定有问题!
办完手续的小张没好气的走进来跟张良说:“还有什么,就是你教的学生来给你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