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故乡,…尽管母亲认为这不能算是故乡,江昱信却觉得,这就是故乡。假若这给予了他最单纯的快乐和最有力量的勇敢的地方都算不得是故乡,那他便没有故乡。
三月末,草长莺飞。漫山遍野五颜六色的春花倒映在绕山的大河里,江昱信觉得,这是地上的星星。在他眼里,只有星星才会这么美丽。
他带着外婆的骨灰回来,外婆的遗愿是希望安葬在故乡,妈妈不承认的故乡。外婆去世已经有四年,那时他忙于考研,不能将她带回来,等到毕业回国,第一件事便是完成她的遗愿。
故乡的的山水依然没有变化,依然群山环绕,勃勃生机,一条大河不知绕过多少山流淌到村前,又从村前流去,奔腾着继续绕着远方的山。
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经常跟着陈青淼上山,山上春夏秋冬都有无穷的宝藏和快乐,给予他,也给予陈青淼。
春天他们会去山上采野菜、野酸莓,他干活速度不如陈青淼,每次获得的成果都不及她一半,但是陈青淼也不会嫌弃他,因为他的成果也是给她的。外婆不喜欢他上山,更不允许他和村里的小孩子去采野菜野果,每次他都偷偷摸摸的去,在山上获得的劳动成果也不敢带回家。
在村里的大人眼中,他懂事,聪明。村里的孩子们却不喜欢他,觉得他是城里来的,总是摆架子。外婆也不喜欢他和村里的孩子玩,怕带坏他。其实他并没有摆架子,只是刚来这里,不会说方言,也不知道怎么和大家交流。
只有他的邻居——陈青淼,虽然总是咋咋呼呼的,和他说话态度也不好,但是去哪都愿意带着他,有吃的,不管好不好吃都会分给他,不允许别人欺负他。从回到小山村的六岁到离开小山村的十二岁,他的朋友,就只有陈青淼。刚开始是不明白大家为什么不和他玩,后来渐渐长大,他倒不热衷和大家玩了,人各有志,别的男孩子喜欢的他不感兴趣,比如下河游泳捉螃蟹,他喜欢的别人也不感兴趣,比如诗词和星空。
离开很多年了,村里劳动的人看见他,还楞了好一会儿,村庄不大,按理说后生一看也是能清楚是谁家的,可这后生,实在是眼生。老伯用方言问他是哪家的后生,他也用方言报了外婆的名字,大家恍然大悟,长长的“噢”了一声。他的方言也是陈青淼教的呢,外婆宁愿用蹩脚的普通话和他交流,也不教他说方言,可能是母亲不喜欢。
“你们可太久不回来咯,难怪我们认不出了”。老伯热情同他寒暄。
“是挺久了,去那边读书,一读就到现在”。
老伯点头,“小时候就知道你聪明,又沉稳,是个干大事情的。你阿婆现在身体还硬朗吧,以前村里就数她嗓门最亮了,走到哪声音亮到哪”。
“外婆去世了,已经有四年”。江昱信说道,目光沉静,外婆离开他已经有一千多天。
“唉”。老伯叹了一声。“这人呐,都有这结局,村里和她同一辈的老人也去了好几个”。
“嗯,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完成她的遗愿,把她安葬在故乡的”。江昱信说出回来的原因。
“果真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小窝啊,外面再怎么好,老了还是想回来自己的地方”。
江昱信环顾四周,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是的,她人生的大半回忆都在这里,回到这里才安心”。
大伯点头,“村里老人入土都是有讲究的,你挑个好日子,大伯帮你找人,让你外婆风光入土”。山里人说话爽快而质朴。
“好,谢谢大伯,谢谢大家”。江昱真诚道谢。
“不过你们年轻人估计也不知道黄历中的好日子,你回去问问阿淼她奶奶,这个她奶奶最了解。阿淼也在家,你们小时候最好了,这么久没见到,趁这一回,也可以好好唠唠”。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江昱信告辞。
“好咧,有事叫大伯叫左右邻居都没问题,谁都会帮忙。”
“好的”。
江昱信回到,家中还是之前的布置,可是多年没有烟火人气,木置的柜子有一些地方已经腐烂,锅碗瓢盆也已经生锈,怕是住不了人。正当他略感为难时,门口传来一位老太太的声音,“谁回来了?芳婆?还是阿信?”这是青淼奶奶的声音,江昱信不会记错,这个老太太的嗓门和外婆不相上下,两人经常掐架,吵起架来声音更是传遍村前村后。
“奶奶,我是阿信,我回来了”。江昱信说到,声音与小时候相比,更加醇厚,语气倒是像小时候说“奶奶,我是阿信,我来找淼淼”一样温和。
“哦哟,阿信呐。回来了好啊”。青淼奶奶走进院子,“奶奶眼睛不好了,隔得远看不清你,你这太久不回来,小伙子都大变样了,你要是不说是阿信,奶奶也认不出来”。
江昱信有些不好意思,之前答应陈青淼,会经常回来看她,但是没有做到。“是太久没有回来了。你和爷爷身体都还好吧?”
“老了,小病不断的,就是还能吃,还能自己走,我们也知足了。”青淼奶奶说着,四下望了望,“你外婆呢,太久没看到那老阿婆,怪点想她的,她走以后都没人和我吵架了。”
江昱信看着墙上的斑驳的照片,墙上还有很多外婆的照片,有和母亲的合照,有和他的合照,“阿婆去世了,这次就是回来安葬她的。”
“天哟,你们走了应该有十来年了,十几年前分开的那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见面。她老喜欢去外边,我笑她,不过也盼她在外边过得顺心。”奶奶叹着气,“她临了了肯定又舍不得这里,想着埋在我们这里的山头。”
不得不说青淼奶奶是非常了解外婆的,尽管从前他们总是吵架,外婆离开前都还在与她吵架,但是她们吵了半辈子,心里还是挂念对方的。外婆之前一遇到什么好东西,想到的便是如果能跟青淼阿婆炫耀,肯定极有滋味。说是炫耀,可能更多的是分享。
“你外婆这屋太久没住人,东西都生锈霉烂了,现在也住不下人,你到我那里住去,到时我给你叫人葬你外婆。那时候还要请大伙吃饭的,全在我那里办了。”奶奶说的言辞妥当、条理清晰。
江昱信实在找不出推辞的理由,也知道青淼奶奶的脾气,再客气她就该骂人了,便跟她回了家。
奶奶告诉他青淼也回来了,还告诉他那丫头大学毕业后不找个正经工作,跟人合伙开饭馆,现在倒闭了,整个人焉儿吧啦的。今天青淼恰好不在家,被奶奶逼着去相亲了,对方是个公务员,工作稳定,在县上有房子,父母卖饲料一年赚得不少,小伙子人也踏实,奶奶对他满意极了,就希望青淼挣点气。
家里只有青淼爷爷还有一只狗、一只猫,奶奶说青淼爸妈还没回来,打算在厂里干到退休年龄,那样这些年交的养老保险才有效,退休了才能领厂里的养老金。
正说着,陈青淼就回来了,拎着一大袋水果,风风火火的往屋子里跑。看到他,陈青淼一眼就认出来了,“阿信!”
“嗯嗯,是我。”江昱信之前想了无数次,见到陈青淼的第一句话该怎么说,可是真的见到了,之前的准备却不知所踪。
“好小子,要不是一眼认出你,我还以为奶奶又给我相了一个对象呢。”陈青淼捶了他一拳,“真的长到了一米八呀,之前我还老是嫌弃你吹牛”。
“没有吹牛,一米八三呢,多长了三厘米。”阿信冲她调皮地笑。
“我倒是吹牛了,说长到一米六五,结果到了一米五八就永远停留在这一刻。”陈青淼也笑,江昱信觉得山上的春风都笑在她脸上了,暖洋洋的,哪里有奶奶说的焉儿巴拉的模样。
“你什么时候不吹牛?”奶奶打断她,“和人家小伙子聊得怎么样?能不能聊得来?”奶奶问道。
“哎呀”陈青淼把桌子上的苹果胡乱洗了一通,分给他们,“聊得来,我跟谁聊不来啊,就是没那感觉,那种心动的感觉。”她朝奶奶比个心,“缺一点激情,聊得来也是普通朋友,不可能有什么。你别瞎介绍了。”
“嘿,你这臭丫头。”奶奶骂她,“我是看人家人真的好,你不要大把人想要呢,还不知道珍惜。一把年纪了还不着急,还激情,过几年看谁还要你……”奶奶开启碎碎念模式。
陈青淼拉着江昱信往外走,“你刚回来肯定饿了,我们摘菜去,我给你做好吃的,走走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