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么把无关人员给带来了?”徐季轮非常头疼地看着这蹲在地上看尸体的夏曦。
这哪里是在自己身边有安全感,人家分明对尸体无感!要不是刚才那个真理崩坏的人跑了,以夏曦的灵感……这怕是得多处理一个真理崩坏。
夏曦听到后抢着咳嗽两声:“呃……她强烈要求跟过来,说自己灵感比较高,可以帮破案,而且说待在你身边比较安全,毕竟是会奥术的男人。季轮季轮,你看我学监察官学得好吗?”监察官尬笑了一下:“大概流程就是这样。”
徐季轮叹了口气,然后把贴在脸上的湿漉漉的头发揽到脑后:“好的好的我明白了。那你发现什么了吗?”
夏曦回答道:“他们长得很帅。”徐季轮看着地上那群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突然想起了刚刚那个怪物附在尸体身上舔舐尸体的样子。
徐季轮轻轻叹了一口气:“……夏曦你别添乱了,乖乖在我身后不好吗?”夏曦听了之后蹦跶到徐季轮身前:“不不不,没你帅,别吃醋~狗狗乖~”说完拍了拍徐季轮头,“嗯?怎么头上这么脏啊?”
他微微一摊手:“刚刚和地上这些家伙打架的时候下雨了,我没留神倒在地上,这不就一头脏水了吗——等下我买衣服去,衣服都破了。”然后左右转了转自己的身体给夏曦看自己已经严重破损的衣服,露出下面满是擦伤的皮肤。
“我说你怎么全身都是湿的,还以为你不去调查去冬泳了。”
这时一名监察官走过来把笔记放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徐季轮同志,人全都已经无从辨认了。”
“呃……我知道,你们不用跟我说。我甚至看到了他们怎么一点点变成那副鬼样子的。不需要你们再提醒一遍了。不行我不能再和你们待着了,我怕我等下就被你们提醒到今天晚上吃不下晚饭了——我相信你们会搞好这个事情的。夏曦,别待着了,走,回去了。”
这个时节刚下过雨的天空并不晴朗,它带给地上人们的乌云和初冬的寒风,而徐季轮就这样在夏曦前面,宛如没有感到寒风吹过皮肤和伤口,只是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面不紧不慢的默默往前走。
夏曦看着这样的徐季轮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想说先回行政庭给伤口处理一下再去买新衣服,但是却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因为不管怎么看之前的徐季轮都是一个要强又调皮的人,又欠揍又开朗,但偏偏倔强的跟个驴子一样,如果他不处理的话是不是自己也不要提会好一点?
突然,一只手伸到夏曦的眼前:“来,牵我的手。”徐季轮微微侧身过来看着夏曦的眼睛,明明是一种纯粹的白,但是夏曦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了一丝恐惧——那样的一双眼睛里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生命力。这样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人类这样的物种。即便夏曦对尸体没有感觉也依旧感到了可怕。
她惊恐地把徐季轮的手打歪了:“不用了!我自己走!”
“听话,要是一边想事情一边走路,没有人牵着,出了意外怎么办?”
真的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明明如此让人害怕,却如此让人安心。
“嗯好……”然后她默默伸出了手。
因为夏曦根本不知道要对徐季轮说些什么,她想开口问问徐季轮的过去,为什么看上去像是一个人行动,为什么他会这么年轻就进入三正会,他为什么从我家回行政庭开始就捉弄我,感觉好像从一个会和淑女保持距离的绅士变了一个人一样,直到刚刚的眼神也像是变了一个人……
“徐季轮……”夏曦突然停住,然后喊了一句前面的男生。
徐季轮转过来看着夏曦的仿佛决定了什么一样的眼神:“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好奇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是不是在我面前戴着面具,其实只是出于任务需要而对我好的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傍晚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初冬的傍晚是如此的寒冷,以至于夏曦睁不开眼,还是初冬的夜晚太过昏暗,让她极力睁开了眼依旧看不清徐季轮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
“……不是。”徐季轮在久久的沉默以后抬起头,终于让人能够看清他到底是什么表情,很可惜,那不是什么有意思的表情,只是一种淡淡的……淡淡的笑容罢了:“只是想稍微保护一下你,尽量让自己有趣一点,让你开心一点,让你觉得世界没那么糟,仅此而已。”
徐季轮慢慢吸了一口这个季节凉爽的空气,然后缓缓吐出:“我在任务的时候见过另一个女孩,她出生在一个擅长治愈类型奥术贵族的庄园里——那是南边的赛罗尔市,那里还保留着部分世袭制度。不过这不意味着她是贵族,她是管家的女儿,管家这份世袭的重任也流落到了她的头上,因为他们并不介意男生当管家还是女生当管家,他们只在意是否是孩子中年龄最大的,这个家族的先祖认为这样的血脉是最纯正的——尽管那不是他们家族的成员,没有他们的血脉,但是依旧一视同仁。”
“但和你们这里的苏氏家族的不同的是,他们严禁与家族内部成员结婚,这也是先祖的教导——过于纯粹的血脉会更接近本源,太过接近本源的下场只有一个……”
夏曦低下头,静静地说:“‘真理崩坏’。最基本的奥术常识……”
“他们家族近百年来不断没落,或许唯有这种方式可以重振他们家族的力量。他们提前告知了三正会,希望能派以人手过去防止真理崩坏,并保证了若导致‘真理崩坏’,那么全部决策交于三正会。三正会宽容地表以理解,并指引我前往那里。”
“婴儿预定降生的时间是五月,我提早了三个月前往那里,但是我赶到的时候,‘真理崩坏’已然降临。整个府邸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中,所有人都开始有意或是无意地隐瞒婴儿的下落时,我便知道事情已经开始失控了。”
“在我一步一步抵达真相的最后。在我的袭击下,他们家族无数人央求着我不要断绝了他们家族的希望,但是我挣脱了。其中不乏与我搏命的人,但他们也知道我不只是十五岁的孩子,抛开年龄我便是个娴熟的杀手——或许他们有的被不可名状的存在蛊惑了,有的是真的希望家族复兴。但是我不能管这些——意志不坚定者见到‘真理崩坏’后极可能死亡都是小事,若是引起更多‘真理崩坏’……”
“总之最后我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手里抓着他们‘希望’的尸体。”
“他们家族终于没落了,从我手里,但我已然见多了这种场景——我的家族也是这样没落的,尽管并不是‘真理崩坏’导致的。”
“但是如果说毫无动摇与愧疚那绝对是骗人的,我承诺会向三正会给他们申请资金和重建协助——实际上三正会也确实让我估计过损失了,一切灾后补助也正在审批。”
“但是这一切摧毁了所有人的信心和自尊心,无数成员宁愿独自出去谋生也不愿意留在这里回首自己的失败,家族的失败和没落,因为‘回归本源之血’,那都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所以他们走了——那些正是将家族荣誉看的最重要的成员,讽刺的是,其中不少人都没有血脉。”
“其中包括她。她亲眼见到了父母被‘本源的婴儿’授意着献出了鲜血,直至变成干尸。所以对我恨意并不很大。”
“但是她无尽地恐慌,她不知道该去往何方,不知道该怎么办,以前的人生全部白来了。她宛如一个刚出生在世界上的婴儿,所有的荣誉、能力、自信和自尊都留在了家族尚未彻底衰败的日子里。”
“正如某些相信轮回的学说中一切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而她现在便是这样,宛如死过一次。”
“啧……可是TMD轮回过的人没有记忆,未来也才刚刚开始。可是她当时已经十六了,按照我们柯西的律法她现在结婚都可以了!十六年的人生学到的,认识的,全部付之一炬,举目无亲。想回到家族时,家族已经摇摇欲坠了,哪怕多一个人也可能是个负担:毕竟他们开的是私人疗养院,当精英人员大量消失,他们只能支撑得起小诊所,原来的医院全部当走了。”
“没有人教她这种时候该做什么,也没有人告诉她放下自尊心和过去,去找一份普通的工作,当个普通人——尽管她确实去做了,可是昔日的荣光永远停留在她的心里,就像是胎记一样生于俱来大片大片地覆盖在她身上,无论如何都难以消去,即便消去那也要经历过莫大的苦难。”
“那段时间她一直和我在万联网上互发信息,信息里她把自己的内心对我保护的很好,坚硬地像是一个乱糟糟的石头——喏,你看,就是那边公园假山上堆着的那些玄武岩,简直硬的一塌糊涂。我就怎么也没想到,她突然之间好久没给我发信息来了。后来我再次收到她的消息的时候,她已经在我家门口了。”
夏曦轻轻重复了一下:“家门口?”
“嗯……对,最后一次有关她信息的提示音,不是来自我的便携万联仪,而是我的门铃——这怪我,尽管因为我家族自我十岁后仅我一人,加上长期的工作,这些培养了我的某种程度上的自立,以及某种察言观色。却也没教我如何处理别人失去一切这样的事:难不成我要再一次摧毁她仅存的自尊心,让她冒着家族可能再一次衰败的风险,让她厚着脸皮去求求家族成员收留她吗?因为我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这件事。就在我到家以后和她聊天的日子里,曾经对她说了: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就来找我,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尽量帮忙。只要用万联网发消息确认我有没有在家就是了。”
“当时我说:‘我没有在任务,你现在过来吧。’然后门铃就响了。很难想象,分别不到几个月,她整个人的形体彻底的坍塌了下去——她只比我大两岁,但是她的身体和灵魂都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我那一刻隐约窥探到了一件事:我不该给予她希望的。”
“她虽然已经接近崩溃了,但是她依旧不肯休息,为我处理着日常起居,一切都想服侍我,来找到昔日的荣光。虽然身体并未好转,但是精神开始不再萎靡。或许这样就好,尚且思考不够成熟的我居然傻X到忘记给她找医生。”
“终于……她病倒了。病得彻彻底底,躺在床上连抬起手的力量都没有。更遑论下床重新当起管家。”
“我全力照顾她,请了三正会的深处守望会,湮没者级的主教给她医疗。”
“可是效果甚微,因为她的灵魂从病倒的那一刻就被病痛彻底击倒了,若是一个人的灵魂不被命运所击倒,那么即便肉体消亡敌人也从未彻底地战胜她。但是若灵魂倒下了,便失去了一切的可能性。”
徐季轮不带任何表情地看了一眼:“我不知道说这些你能不能听得懂,对,是正在听这些话的你。我知道这太过理想化,你可能无法明白为何她会这么的傻,居然纠结在过去、记忆、尊严、自信、未来这种根本TM不实际的东西。我能理解的,无非几种:或者你经历过但是已经看开了;或者你没经历过,没拥有过值得骄傲的、回味的、或者是愿意用生命捍卫的,无法想象而无法理解;又或者你太忙了,根本没有时间去管这些,但若是这样你听我说话干嘛?再或者……你的灵魂太过低贱廉价而无法理解人类才能拥有的感性。”
“总之,这件事情错在我……哪怕她一直试着学习其他知识,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或许不过是日子过得不那么开心罢了……但也许会找到一个喜欢她的男人结婚、生子。然后一切都会有希望。以后的日子也会发着光。”
“但如果我能早点给她请医生……若不是我给了她一点点希望……要是我能保护到她父母……或者我早点到那个家族……再不济我直接拒绝这次委托她都不会死在我的家里!不会!!!绝对不会!!!!”
徐季轮喊破音了,可是夏曦却觉得他的呼喊如此渺小,渺小到在命运的波澜壮阔里一丝水花都溅不起来——仅仅个微不足道的沙粒而已,最多是个泥人想要逆流而上,仅此而已。就像是自己一样。
被命运反复玩弄的人,自己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