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孟婆庙留门。
门被重重推开,吱哑的难听声音吵醒了太师椅上熟睡的三七。
来者是位女子,正值风华,着粉妆披喜服,鞋底还带来些许稀碎的桃花残片。
三七了然,孟婆庙平日少有男子拜访,更何况是初冬时节的重露深更。
又是一声吱哑,门随着一双手轻轻合上。
女子缓缓走来,带着孟婆庙外清冷的山风。
“妹妹来了。”
三七随手往锅底扔了把干柴,起身问候。
声音不大,刚好够喝退女子颈发间,随之而来的霜露。
“姐姐。”
女子冲三七俯俯身,算是回应。
“路上霜露重了些,染湿了衣袍,还需多劳烦姐姐一些,在这火堆旁支个位子。”
见三七点头,女子回以微笑。
女子的声音像深山里翠鸟的啼鸣,三七喜欢极了,不忘俯身往锅底添了些干柴。
火苗又旺了,地上的影子张牙舞爪。
熟汤一时架不住,咕噜咕噜地惨叫,庙里接着添了一屋子的热气。
昏黄的庙堂隐晦,包裹在一片水雾里的女子自顾自脱下衣衫,丝毫不避讳近在咫尺的三七。
帔、裙、衫、内,身上琐碎尽除。
在三七直白的目光里,女子缓缓转了个圈儿。
身心俱现,这是孟婆庙的规矩。
“这火真旺,烤在身上暖洋洋的,照在心里也亮堂。”
女子神情自然地与三七搭着话,蹲下身将地上的散落衣物一一捡起,收拢入怀。
“妹妹好模样......夜深了,入汤吧。”
三七探出食指,直直落在女子的锁骨间。
指尖自锁骨划过,随即勾住女子怀里的衣物,替她寻了个柴堆支着。
“哎。”
女子低低地应着,抬手拢拢落在耳鬓边的发,露出一侧的脖颈。
抬腿入汤,汤水颤颤。
一屋子的热气退去,清澈之上倒映着女子绝美的容貌,清澈之下盘坐着女子毫无生气的身子。
见过人间三月的桃花吗,那便是。
见过枯死多年的古木吗,那也是。
三七自顾自添柴,没再理会过女子半分。
只听得女子细微的一声叹息,三七知道,故事开始了。
我叫芳菲,阿里山的姑娘。
他叫绪风,是阿里山供奉的神明。
八岁那年,我成了族人为绪风挑的妻。
神妻大选百年一届,旨在乞求神明护阿里山周全。中间不计其数的美貌姑娘上山,却没有一个下来过。
八岁指定,十三岁成婚。
五年时光里,爹爹日日叹,娘亲夜夜泣。族人纷纷家中坐过,轮番慰问。
我言无畏,无人信。
终十三成,神明娶亲,花铺十里,燕啼满山。着粉妆,披喜服,踏花瓣,我自行上山去。
心中隐隐感觉这条花路走过许多遍,我甚至知道,花路的尽头便是绪风。
三小步两大步,不止无畏且心生欢喜。
见绪风,是在山顶的温泉里。
绪风模样极好,半分不多半分不少,正是我心底希望的那样。
总觉我们何时见过,许是这缘由。
我随着绪风的手走入温泉,有温水漫过胸口。
绪风虽为神明,却没有半分架子。就连我情不自禁探出手去描他的脸,他也随我去了。
那一天一夜,水上波纹未断。
阿里山顶,太阳跃起的那一刻,我仿佛觉得自己随着太阳一般,上升着。
绪风不见了,我的脑海里却忽多了许多记忆。
比如,我知道我得来寻姐姐你了。
再比如,我走后阿里山的百年里,山有致,水承欢,山川皆无恙,眉目不知秋。
姐姐你说,这方短的故事,我怎会心念至此?
芳菲长叹,也不在乎三七有没有回答,懒趴趴侧卧在锅沿,浓厚的困意袭来,竟是头一歪,昏睡过去。
水汽偏暖,熏得芳菲脸颊一片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