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都有一个顺序，就像一束光通过几根水平摆放透明的棱镜。若在第一处产生了折射，后面的棱镜自然不会通过。揭开胶盅，同样是一个遵从顺序的过程。
不过，这里的顺序，往往只有有心人才会注意。三个色子，决定结果的只有每个色子顶面的点数。于是，当三个呈现三角形摆放的色子被孙荷官一手拖着盅底，另一手缓缓揭开盅盖的时候，大多数赌客会无比凝神，脑门紧张的冒汗，却对于结果依然没有任何想法。
但在孙荷官眼中，便不一样了。他选择揭开的角度面对的方位，刚好是三角形布局的色子的一个角所在方向。因此，比起另一面散开的赌客，他能多看到一个色子的侧面。这样做的另一个好处，则是给了他一次在尚未全部揭晓的情况下，改动一颗被视线挡住的色子点数的机会。
一个色子六个面，只要看到两个侧面，就可以估算出上下两个面的内容。若是看到的是两个相邻的侧面，结合色子点数分布顺逆时针的设计，猜出顶面的答案并不是难事。
孙荷官此时正凝神扫过去，这一瞬间推测的结果，决定了他是否要有所动作。
第一个色子，平视方向上，左面三点，右面六点，顶面应该是一点。
第二个色子，平视方向上，左面二点，右面一点，顶面应该是四点。
最靠近他的第三个色子，平视方向上，左面五点，右面一点，顶面应该是三点。
一三四，八点小。
“还真被他蒙对了。”孙荷官心里一颤，眼见着三个色子顶部的点数就要揭晓，手上一只藏在其他手指后面的手指毫不犹豫地点了一下胶盅底部。
做着一切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或者几乎没有人注意到的赌桌上笼子里，那只雪白的狐狸眼中，忽然亮起一道精光。
精妙的力量使用，周围的赌客只看到前面色子稍微震动了一下，却看不见后面的一个色子不知不觉间已经翻了个个儿。
“现在，第三个色子，平视方向上，左面四点，右面五点，顶面应该是六点。一四六，十一点大。”用最后的时间，孙荷官再看一眼色子，心里呼出一口气，眼角那抹紧张的神色化作冷笑，另一只手也揭掉了胶盅。三个色子至此一览无余。
“可惜了，你的好运到此为止了。”强忍着大笑的冲动，孙荷官平静的道。
然而，让他奇怪的是，周围那些赌客的反应。他见了太多赌输了的赌客的样子，纵然不是大哭愤怒或者崩溃，好歹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颜色。
可面前的这群赌客是怎么了？就算是大喜大悲中疯了，也不该笑成这样啊。
“孙荷官，你眼花了吧，哪里看出的好运到此为止了。”一个赌客道。
“谁眼花了，一四六，十一点大，我怎么会看...嗯！”孙荷官刚想反驳，冷不丁一眼扫到面前的胶盅，眼睛瞬间就直了。
前两个色子的点数没有变，但第三个色子的点数根本不是六点，而是五点。
一四五，十点小。
“不可能，不可能，之前明明从侧面看有一个五点，顶面怎么还会是五点？”心里不敢置信的孙荷官此时完全管不了周围人的动作了，侧着头就去看色子的侧面。
这一看，他心里就更惊诧，第三个色子的侧面静静的画着六个点和三个点。
“我刚刚用的是正面逆时针旋转，如果现在六点在这个位置，那么刚才...六点本来就在顶上！我什么都不做，反而就是一四六，十一点大？我刚刚都在干什么！”他的心脏在狂跳。
“别看了，赶紧给银子吧，你不会肉痛了吧？”耳边传来赌客张狂的笑声，孙荷官只觉得脑中气血上涌，抬眼看见那个年轻人，嘴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赢下这一场赌局只是意料之中的一件事。
这一刻，孙荷官突然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什么。
“你出千了！你绝对出千了！”他跳起来，毫无荷官风度的指着叶方远叫骂。
“我赢的钱懒得拿了，拿几块金子走，金子的主人到时候拿我的赢钱就行了。”叶方远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站起来，这样一场大赌局赢的钱并不不能立刻送到每个人手里，他也不想在这里等着。在桌上随便拿了几个十几两重的金饼子，眼睛抬都不抬，才回答道：“出千，我有手就放在面前，腿也伸不到你面前，我从何出千？”
见到叶方远这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孙荷官愈发气愤，表情变得狰狞起来，道：“我不知道你怎么出的千，但你肯定早就知道了我会...”
沉稳一旦丧失，即使是最冷静的人都没法控制自己。叶方远听过一种最好的愤怒方式，叫做清醒的发怒。也就是说，在发怒前先确定自己发怒是否值得，才决定是否发怒，从而驾驭发怒带来的力量。
面前这个跳脚的荷官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尽管在最后一刻他收住了话头，但看赌客的表情，恐怕大都听懂了荷官没说完的话。
利用障眼法，让荷官看错一个色子的点数这种出千方法没有被抓到，在那个重视证据的后世，叶方远可以轻松的逍遥法外。但在这个时代，速速远遁这里才是王道。在这样的想法下，叶方远收好了钱，将手探向桌上的笼子，准备拿了狐狸立刻离开。
只是，这里，除了因为说漏嘴而面色惨白的孙荷官外，还有一个充满愤怒的吴瑾。
于是，当他很自然的握住笼壁的时候，一柄折扇压住了他的手。
“你最好再考虑考虑。”
叶方远抬眼，看着吴瑾。
吴瑾的愤怒和孙荷官不一样，他的愤怒是压在心里的，没有跳脚，也没有咆哮，只有眼里要燃烧起来的怒火。虽然不能说是清醒的愤怒，但叶方远很喜欢这种状态。毕竟他至少知道作为县令公子，也不至于张狂到在赌坊里强行违反规则。
真这样做了，富贵赌坊也就没人赶来了。
因此，他拨开折扇，提着笼子走出去时，没有人去拦他。
当然，表面上不拦，并不意味着会放任他这个“老千”就这样扬长而去。叶方远前脚出门，吴瑾和身后几个身材高大的仆役便从赌场的后门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