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沉的天，墨色的乌云挤压着天空，没有一丝空隙是白的，整个天空都是一片乌青色。
这样抬头看天空时，时间看得很长很长，看着看着，天空似乎离得很近，伸手仿佛就会触到云的清凉。
京都的长林墓园里，一条黑色长裙的肖沉予把宽大的帽子取了下来，手里捧着的千日草被她温柔地放在了墓碑前。
她半蹲在墓前，取下了手套的手指白皙修长，无名指上赫然带着他们曾经婚礼上交换的戒指。
伸出手去碰了碰照片上笑得开怀的男子，就这样消失了呢。
那么个光彩照人的少年，如今却只能永远在地底下，与潮湿阴冷作伴。
这样的天气，让人心情无端的压抑。
那天的婚礼之后，她被纽曼的紧急电话叫回了纽约，没能亲自送陆景遇入土，等她处理完事情，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现在了。
一个力不从心，一个太过清醒。你看，连老天都不愿意给我们一个圆满的结果呢？
“陆景遇，如果当初没有你，我现在应该是什么样？真是想都不敢想。谢谢你，让我脱胎换骨，让我的家庭变得富裕，而现在，我要去走没有你的那条路了，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陆景遇，我爱你。”
肖沉予低头亲吻了一下墓碑上的照片，缓缓地站起身来，戴上帽子和手套，最后再深深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申夜坐在车里等她，加长林肯的黑色车身肃穆而沉闷。
看着阶梯上缓缓走下来的女人，灰暗的背景和暗色调的衣服衬得她清淡而典雅，美得不可冒犯，这是个天生就可以靠脸吃饭的女人。
“砰。”关门声突然响起，传进鼻尖淡淡的香味以及冷空气让申夜回过了神。
“去机场。”没待申夜反应过来，她已经先说出了目的地。
申夜转头看她，“今晚有个宴会，颜阿姨想带你一起去，你就这样走了？”
车外流水马龙，肖沉予的思绪仿佛飞去了很远很远。“谢谢你。”
一声轻轻的感谢，让申夜的心针扎一般的疼，她果然还是介意了，介意自己是陆景遇身边的人。
申夜回过头看她，她的目光却一直看着窗外。
空气在两人周围好像都凝滞在了一起，天空中的云翻腾变幻。
肖沉予突然回头直直的看向了申夜的眼睛。“陆景遇到底是怎么死的？”
“不是说了么？他体内细胞病变……”
“细胞病变也得先给我有个病出来，陆景遇好好的一个人有什么病？”
“辛西娅，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钻牛角尖。”
“有什么隐情你不愿意告诉我？”
申夜脸色难看的移开了目光，他能感觉到她的眼光并没有离开自己，但是他没有办法，他不能说一个字！
七层楼的中西建筑除了觉得它华丽高不可攀外，没有丝毫家的味道。
两人一前一后从车上下来，申夜伸手按响了门铃。
门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是个穿着围裙的四十岁微胖的妇人，她笑着把两人迎进了陆家。“你们回来啦。”
吴妈热络的拉着肖沉予的手，“待会儿吴妈给你倒杯热水，你去坐着休息一下啊。”
陆景遇小时候和吴妈待在一起的时间可能比爸爸妈妈都要多，因为陆景遇身体的原因，吴妈疼他比疼自己的儿子还要多，所以连带着很喜欢肖沉予。
肖沉予看着申夜已经走远，还在背后伸了根指头对着她勾了勾，忍不住嘴角抽搐，他当她是狗吗？“好，谢谢吴妈。”
“哎呀，你看我这个人，走走走，我先带你去见夫人，今晚的宴会少夫人一定要好好打扮一番才是。”吴妈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懊恼自己上了年纪记性也不好了，伸手想要去拉肖沉予。
肖沉予主动伸手握住了吴妈的手，吴妈高兴地带着她进门。
西式建筑的洋房里，入门是郁郁葱葱的草地，一条白色鹅暖石铺就的路绵延而去。别墅很大，路看不到尽头。
正当她们走到玻璃门口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一条大狗，冲着肖沉予就扑了过来。
“lucky，不许胡闹。”它的动作成功让吴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的把肖沉予拉到自己身后，大声地呵斥那条纯白色的大狗。
吴妈的动作哪里有它快，那条浑身雪白，毛发蓬松的萨摩撞得吴妈一个趔趄，稳稳地落在肖沉予怀里。
肖沉予哪里受得了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冲击，被它扑倒在地上，一时间好不狼狈。
她很小的时候被狗咬过小腿，导致她怕狗，而且他天生对动物毛过敏，一向遇事冷静的人蓦然间就慌了神，被狗狗压在冰冷的地上，后背的鹅暖石硌得她生疼。
lucky仿佛没感觉到她的害怕，依旧热情地在她身上撒泼打滚，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脸颊。
“啊～”肖沉予终于忍不住惊叫出声，身上瞬间就起了鸡皮疙瘩，她竭力想推开这只大狗，奈何它两只前爪就按在她头的两侧。
lucky足足有五十斤，又这样稳稳地将她扑在身下，闹得欢腾，别说推它的肖沉予了，就连一旁想将它抱开的吴妈也不知道怎么下手。
“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女人害怕呢。”已经站在二楼某处的申夜笑得欢畅，像是在欣赏一出有趣的戏码。
旁边的男人完美的侧颜在窗帘间若隐若现，并没有回应申夜的话，他就站在阴影处静静地看着院子里手足无措的女人。
申夜觉得没有人回应他很无趣，但是转头看着狼狈得不行的肖沉予，嘴角又扬起了恶意的笑容。
手指摩挲着自己精美的下巴，这样有趣的画面啊，他是不是找到了肖沉予的弱点。
不过须臾，肖沉予的胳膊，后颈就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开始红了起来，一大片一大片的绯红色，带着一些小疙瘩。
吴妈连同着好几个闻声而来下人想要一起拉开lucky也无果，颜宁听见消息也赶紧赶了过来。
看着下面的一场闹剧，申夜脸上从始至终都是带着兴味的笑容，甚至满是恶意，一丁点要上去帮忙的意思也没有。
“女人就应该这样娇滴滴的才惹人疼爱嘛，不会哭的女人哪里有现在迷人。”
“嘘。”旁边一直漠然置之的男人看见肖沉予泛红的胳膊终于用手指打圈，放在嘴里发出了一声哨声。
楼下的lucky一个激灵，最后舔了肖沉予的脸一口，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肖沉予听见哨声抬起头往这边看了过来，只看见申夜一脸坏笑地对着她挑了挑眉。
申夜旁边只能依稀看见一个男人的肩膀，他的脸彻底地藏在了阴影里，肖沉予却没来由地觉得熟悉。
颜宁把肖沉予从地上扶起来，看见了她看的方向，眼神闪了闪。
“吴妈赶紧叫家庭医生过来，我先带沉予去换件衣服。lucky是景遇两年前养的，也是今天才被他的朋友送回来，没吓到你吧？”
“我没事颜阿姨。”肖沉予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没吓到她，但是她也不好意思真的说自己有事。
本来心魂未定的她在听见lucky是陆景遇养的狗之后，竟然破天荒地安静了下来。
颜宁拉着她往换衣服的地方走，肖沉予被她拉着，不自觉地回头看向了刚才那个地方。
申夜还在那里，刚才的那个男人却已经看不到了，转头看到的只有申夜不明所以的笑容，肖沉予无视掉他将头转了回去。
低头还是那片鹅暖石，她却总觉得心里面有些空落落的。
看着肖沉予转过去的背影，申夜嘴角的笑容更甚。“你说她在看我还是看你？”
他的话语轻佻极了，本就邪气的脸加上此刻邪气的笑容，单单看着便是一种直击人心的视觉盛宴。
那男人还是没有回应他，他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我觉得他是在看我，她连你的衣角都没有看见一片，难道还有心灵感应不成？唉，我这无法掩藏的该死的帅气。”
无论他如何卖弄，那男子始终没有回应他，申夜也自觉无趣，一番试探，反倒是自己的拳头快被握碎了。
肖沉予换上颜宁给她的衣服，白色的过膝棉纺长裙因为她比颜茴长得高，只能垂在大腿中部。
清洗过的脸加上白色的裙子，清纯得不像话，但是当她看向你，清纯什么的都是浮云，她就是一个妖孽。
“我带你去景遇的房间看看吧，他的东西都拿回来了，还有许多都是与你有关的呢，你是个好孩子，景遇走了，你不要再把心神都放在他身上了，知道吗？”颜宁亲昵地拉着她的手，好像两人的芥蒂已经消除。
颜宁说的话再正常不过，肖沉予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不对劲。
陆景遇的房间并不是如她所料的暖色调，一大片灰色的装饰让她突然觉得她好像并不十分了解陆景遇。
如果心里都是一片灰暗的人，到底是怎么样的勇气让他能豁出一切去温暖另一个人。
颜宁说自己还有事便将她一个人留在了陆景遇的房间。
房间的窗帘早已被拉开，尽管外面的阳光就那样大喇喇的照射进来，肖沉予也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她缓步走在他的房间里，房间干净整洁，散落在桌上的几本书里《人间失格》格外瞩目。
她坐在陆景遇曾经坐过的地毯上，去拿他曾经看过的书，能被他放在房间的书想必都是他每天都翻阅着的吧。
桌上的书她早已经看过了，随手翻了几页，手温温柔柔地来回抚摸他的笔迹，字挺拔修长，带着点随心所欲的感觉。
地毯上的肖沉予刚好被阳光眷恋，一片金辉撒在她的身上有些刺眼，她抬手挡了挡有些刺眼的阳光。
眼泪突然就在眼眶里打转，他是不是也是这样每天触摸着阳光，却在心底里算着自己还能触摸多久呢？
放开遮挡阳光的手，她回头吸了吸鼻子，四处瞧瞧，发现身后的床头柜上有纸。
她伸长了手臂去拿，却刚好看见枕头下露出的本子一角，她顺手拿了出来。
打开的封面是陆景遇随手涂鸦的两个小人，一男一女，旁边珍而重之地写上了他俩的名字，一笔一划工整且用力，她抬起手指仔细地描摹着陆景遇的笔迹。
“今天是认识阿予的第一天，我生来便在一个不知愁苦的家庭，遇见她，我才知道，一个长得那么漂亮的女孩子能那样的卑微到尘埃里。她自卑，清醒，现实，这是一个高一的女孩子身上应该有的东西吗？但是确实是这样的她，救了我两次。这样善良的女孩子，理应得到上天的眷顾。她想要得到的，在我眼里太简单，钱能解决的问题在我眼里都不是问题，我知道，我打破了她心底仅存的一点骄傲和自尊。对不起！她让我认识到了，善意有时候也可以是一把刀。”
“今天沉予因为我被那群混混拦住了，我赶到看到她满头是血的时候，鬼知道我心里有多害怕，害怕是我亲手毁了这个想要努力往上爬的女孩，她扑倒我怀里那一刻，我的心已经被她紧紧抓住了，再也不能逃开。我第一次认识到了她的小心翼翼已经到了多么恐怖的地步，不想给家里找麻烦，对付流氓，竟然能伤害自己。一个那么柔弱的女孩子，这是要多懂事，多小心翼翼，多么的卑微才会这样？要是那群混混胆子再大一些，我不敢想象结果会是什么？对不起，遇见她之后我好像只能不停的说对不起，自己引以为傲的家庭资本，到了现在，竟然觉得一无是处。”
“今天有人跟沉予表白了，我心不在焉的打着篮球，眼神却不自觉的往她那里看，明明沉予是来看我打篮球的，这些臭小子也太没有眼力劲了！她和那个男的说着什么，我听不见，我太烦了，真想现在就过去把那个男的扔开，就在我分心的时候一颗篮球直直的砸在了我的头上，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我开心的笑了。看见没有，她只关心我，你们这些臭小子没有机会，我喜欢看沉予关心我的样子，那个时候她的眼睛里面只有我一个人。”
看到这里，肖沉予已经泣不成声，傻瓜！陆景遇是大傻瓜！
“沉予，家庭医生来了，让他给你看看你身上的红疹。”
还没来得及收住眼泪的肖沉予，连忙抬手用手指擦了擦眼泪。
推门而入的吴妈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肖沉予是个好女孩。
家庭医生是个四十多岁戴着眼镜的老先生，肖沉予从地毯上站起来，因为腿盘得久了有些麻，一下没站稳，只能在床上借了下力。
吴妈连忙走过来扶住她，“没事吧？就坐在床上让赵医生给你看看。”
肖沉予歉意地点点头，房间里回荡着淡淡的香味，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但就是很好闻。
“二少奶奶没什么事，就是皮肤过敏了，我拿点药擦一下就好了，记得千万不能再去接触长毛的动物了。”
赵医生在医药箱里翻翻找找，低着头嘱咐，他也是第一次见这位名义上的二少奶奶，倒是生得太漂亮了些。
肖沉予点点头，她一向对宠物毛发过敏，今天是lucky扑得太快了，身上痒痒的让她很不舒服。
吴妈注意到了她忍不住去抓红疹的手，本就绯红一片的手臂，被她一通抓更加红了起来。
“你呀，就在景遇房间里洗个澡，乖乖的把药擦了。”
肖沉予乖巧地答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