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支支吾吾地刚要出声,不料元泠珠严厉地呵斥了一声,她就静了下来。指着冬梅的鼻子,元泠珠训斥道:“你若是敢吐露半个字眼,仔细着你一身皮。”
幸林玉想为她们天衣无缝的配合拍手叫好,若不是早就经历过一遍,她还真得以为余缭生了什么重病,已经到了不省人事的地步,只等自己去看他最后一眼了。前世,其实她闹过一番后,早便认了命,结果元泠珠和冬梅一个黑脸一个红脸,搞得她真以为余缭对自己情根深种,竟到了没了自己便要病死的地步。于是强撑着一副病体,去公主面前求情,放自己出去看望余缭,结果没想到护短的薛老太太风闻此事,正好遇上王菀之,便一同进了薛府求证,刚刚好看见她为了余缭哭死哭活,还大骂薛怀月是个禽兽,当即老脸一黑,再不登公主府,她嫁进薛府,两人处处不和,一面是带大自己的祖母、一面是自己的妻子,经常搞得薛怀月两面不是人,直至病逝,两人的心结也没能打开。
如今想来,哪就有那么凑巧的事情,元泠珠凑巧地揭发了冬梅隐藏书信,瞒报余缭的病情,她的母亲王菀之又凑巧地遇上了薛老太太,把人带入府里,还好巧不巧地只听见她非余缭不嫁的决心和对薛怀月的诋毁。
也希望自己的时机能把握地如此得当,她偷笑一声,实在是挤不出更多的眼泪。只好把泪痕未干的小脸凑到元泠珠身边,配合她们唱一出大戏。
“余郎若死,我也不能独活。还请姐姐可怜可怜我,至少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再三两句叹,元泠珠死也不松口,此刻冬梅听完姑娘的哭诉,似乎是十分不忍,假意趁着元泠珠不注意,将余缭的亲笔书信放在了桌上,幸林玉也十分配合,抓起就看,元泠珠刻意放慢速度,像是来不及阻止,任由她草草扫过几眼,哭出声来。
还没来得及回话,冬梅先她一步,闻言一个猛力跪在地上,地面被她不算苗条的身段撞得啪地一声响,幸林玉暗道,这是险些把骨头撞碎了,才能发出的响动。
“堂小姐,您素来有勇有谋、又为人正直,对我们小姐的好,我也都看在眼里。还请你可怜可怜我们小姐,帮她全了这个心愿,冬梅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说着她真往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砰砰作响,明里暗里还不忘吹捧一番真主子。幸林玉险些入戏,可一听见为人正直,只觉得好笑,又不好过分表现,只低着头呜呜呜。
元泠珠推辞几句,又扯了几句我向来不同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类的屁话,却句句不离“余公子”为了幸林玉而不愿服药、要与她殉情的鬼话,结果都没刺激动幸林玉上公主那儿闹事。幸林玉想,她们真是太不懂余缭,以至于能编出这种为了女人放弃生命的屁话,最重要的是,自己还信了。
幸林玉演了这么久的戏,也累了。算算时间,春珠带着公主一行人也该到了。果不其然,眼角往窗外一扫,隐约看见几个身影向这边走来。她向来嗅觉过人,闻出了是公主身上独有的涟漾香,于是口风一转,像被说服了一般,放开了声音回道,“是了,母亲的安排就是我的心愿,姐姐若能全了我的心愿,那我便知足了。”
进屋时,幸林玉选了面窗的位置吹了半天的冷风,为的就是此刻元泠珠背窗不明就里。她听着这句话,只觉得幸林玉病昏了头,半天都没截获自己话里的重点,还真要按照自己的假话去顺从公主的安排,一时乱了阵脚,决定再加一把火,赶紧刺激幸林玉去公主那儿闹腾起来,干脆编排起余缭来,“公主的安排固然不会有错,有关国公的事情,大多都是传闻,不可尽信的。什么烹煮女人、左右分食都是假的,顶多也就是杀人成瘾、生性残暴罢了。”
幸林玉夸张地叫了一声以示惊讶,轻声反驳道:“薛家世代忠良,薛国公肯定…”
冬梅却接嘴道,“小姐,这人有眼睛,刀却没有。被分食的女人可都是死了,说不出话了,怎么才能证明薛国公真没犯下这些事情呢?我可听绿意说,堂小姐打听到了薛国公府里的花树下全是一摞摞的白骨,挖都挖不完,这不是还不是把您往火坑里推吗?”
元泠珠皱眉,出声道:“再怎么说,公主是你的亲娘,不会害你,必定是思虑周全的。”
冬梅回道:“万一国公府有意隐瞒,公主也不知情呢?”
幸林玉像是没了反驳的话,久久再没出声,任由两人明里暗里诋毁薛怀月。及到数够了他的罪状,她话锋一转,抓紧时机把余缭的信送到元泠珠怀里,接嘴道,“再怎么样,这余公子的信我是不能收的。姐姐说的对,我同他不过君子之交,其他暂且不说,若是因此让未来的夫家误会,公主蒙羞,那便是罪过了。”
冬梅对幸林玉的转变吓得不轻,怎么也没想精心准备的戏却起了反作用,小姐一个变脸真就准备与余缭一刀两断了。元泠珠脑子转得快,此刻捕捉到脑海里的一些念头,却因为幸林玉突然的转变而忽略了。想着母亲的交代,她深吸一口气,赌了一把,直接亲自上阵诋毁道:“其实那薛国公不仅…”
但剩下的字眼她没来得及说出口,大门就被啪地一声推开,走进个头戴抹额的老妇人,穿一身深紫比甲,在元泠珠面前站停,侍女立刻搬来椅子伺候她坐下,十分和气地问道,“薛国公如何,我也想听听,还请元大小姐为老身解惑。”
幸林玉与薛老太太住在同一屋檐住了三年,自然知道她脸色越是和气,就越是生气。此刻声音不急不缓,听着与平时别无二样,实则已经动了大怒。
元泠珠身子不好,少有出席宴会,是真的凑巧没见过薛怀月,才会听信诋毁。可元泠珠不一样,次次薛怀月大捷归来的庆功宴上都少不了她的身影,薛老太太可是认得这个京中女君子的,其实比起性子柔和的幸林玉,若不是元泠珠身份低些,她是更属意元泠珠的,可这不代表她能够忍受元泠珠信口雌黄、抹黑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儿。
元泠珠立刻就反应过来,自己被人下了套,张嘴就准备往幸林玉身上泼脏水,“方才是玉……”
但她第二句话也没说利索,刚要咬出幸林玉来,王菀之啪地一掌直接扇到了她的脸色,打得她半张脸立马高涨了起来。
听这声音,幸林玉觉得王菀之做戏可认真多了,相比这响亮的一耳光,阿娘打她那一巴掌简直是蚊子咬人,不值一提。
也是,在场的各位都是人精,她娘是宫里的公主,经历过无数女人的弯弯道道,而薛老太太活到这把年纪,还能独自抗下薛家的大旗,更是不容小觑,三个女人听了这么久的墙角,早就听明白了怎么回事,如今再要狡辩,实在是丢人现眼,更何况薛老太太此生最恨人强词夺理,这倒让幸林玉有点惋惜——要是王菀之不在,效果会更好。
王菀之一面暗中埋怨女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面直截了当地道了歉。她深知薛老太太的秉性,这才让原本脸色难看的薛老太太面色微缓。
公主见此,少不得要圆一圆场。虽然恼怒元泠珠为了私情胡编乱造,但王菀之仍是她的好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下不了台。
“薛国公年少成名,乃国之栋梁,小人嫉妒胡编乱造些荒唐事来,让姑娘们轻信了,也是有的。我小时候不也信过宫里的谣言,说严太师是豺狼所变,一到夜晚就化身为狼,叼走夜啼的小儿…”
“公主不必给老身一个台阶。我想问问这元小姐,我薛家世代忠良,驻守西北。无缘无故,你是为何要污蔑我薛家儿郎,扯出这荒唐谎言来诓骗幸小姐?是一时疏忽,还是…”她意有所指地扫过一眼王菀之,放低了声音,“有人指使,刻意要坏我薛家和公主府的交情?”
姜还是老的辣,一针见血,一猜就猜准了罪魁祸首。幸林玉简直想给她鼓掌,她转头看一眼春珠,发现春珠好像第一时间就猜到了会发生什么,此刻正同她一样,缩在角落里降低存在感,努力看戏,不出声。
冬梅先前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敢出声,此刻也缓过神来,率先插嘴,补充道:“堂小姐是来安慰小姐的,并非有意诋毁薛国公,今日前来,也是为了能够宽慰小姐,前两日小姐闹着…”冬梅刚想说闹着自杀,却看见王菀之阴沉的眼色内涵警告,想起如今自己的身份,说错了话难免遭遇不测,赶忙改了口,“和堂小姐闹着玩,这都是奴婢一时兴起,才挑起了这些瞎话。”
说着她啪地一声打在自己脸上,“都是奴婢的不是,原本想哄着小姐玩,却吓怕了两位小姐,也诋毁了薛国公。还请薛老太太责罚。”
幸林玉原本以为她会咬出自己,冬梅站着一张嘴,恨不能天天宣扬她为了悔婚而闹了自杀,好给元泠珠铺路,却没想到她半途改了口。与春珠面面相觑,不知是唱得哪一出。
“是该罚。不过我不能越俎代庖,”说着她笑了笑看向公主,不知对这番说辞信了几分,又问转向冬梅,低念过几遍她的名字,又问:“冬梅是进府后的名字,你原先是姓什么的?”
冬梅搞不清状况,只能如实答了:“姓张。”
薛老太太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说道:“原来是姓张的。我还以为,是姓王呢。”
事情到此为此,再往下翻,谁的脸色都不干净,谁也不能独善其中,薛老太太未必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她点到为止,哈哈了两声,算是既往不咎。
但是她的话却对公主有所提点,当晚冬梅就在院内被当众责罚,责令幸林玉院里的所有下人观看。
幸林玉想了半日,还是没想通为什么王菀之要放过自己一马,只好求助春珠,原以为春珠也会是一头雾水,没想到她放下药碗长叹一声,好像是真的参透了其中深意。
原以为小姐被王菀之愚弄那么多年,贴心贴肺地同她们交好,饿晕起来还真把脑子饿清醒了,知道谁是人谁是鬼,还懂得设局反击,着实把春珠感动一番。结果到了晚上,就恢复了不大灵光的脑子,压根是误打误撞。
她思虑着从何讲起,看着幸林玉一双懵懵懂懂的眼睛,顿时就没了说话的欲望,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还记得我给您讲过的狼来了的故事吗?”
“是不是那个放羊的故事?”幸林玉细细地想,故事倒是回忆起来了,却百思不得其解其中的关联。
“小孩子喊了三次,前两次都是虚惊一场,到了真正的危险来临,牧羊人却认定了孩子在愚弄自己,但是狼却真的来了。”
“你是说,婶子先前对着薛老太太撒了谎,说我诋毁薛国公、不服管教、意欲悔婚,薛老太太信了,结果却都被当场打脸。次数一多,薛老太太就不会再信元泠珠的话。可她并没有撒很多次谎,话也是半真半假,冬梅对着我诋毁薛国公是真,我要悔婚也是真,没理由替我隐瞒的。”
“薛老太太是聪明人。聪明的人只会跳一次坑,受一次骗,谁的话不全信,与其道听途说,不如眼见为实,堂小姐为了自己一己私欲诋毁国公,她亲耳所闻,所以会对这个人彻底信任,再真的话,都会缩水来听,而相应的,她看见了小姐维护国公,也
也不一定全信你的说辞。”其实春珠更期待元泠珠被打蒙了脑子,把小姐悔婚的事情给抖出来,薛老太太娶的是小姐的身份,只要不闹得满城风雨,婚前小打小闹是被容许的,更何况王菀之母女经过此事,已经失去了她的信任,在她们看来,悔婚是一张底牌,若是作用大打折扣,不如不用,最重要的是公主也会对她们有所防范,这才是不让王菀之母女得逞的王牌。
幸林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太听懂,但是努力地记住了。她想自己脑子不大灵光,总容易被人算计,但只要每天进步一点,总能够成长为保护家人、保护薛怀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