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上,除了白羽以外,几位男士已经喝得有些微醺。
“连晓风哥都结婚了。”
“是啊,舒慧终于嫁给了当年我们共同的男神。神奇啊!”楚云开托着腮帮,一脸无奈之下的羡慕。
“啊!孤独啊!孤独!”项远怪叫道:“人人摒弃你,我独自爱卿!”
楚云开醉醺醺的拍手:“好诗!好诗!”
项远叹道:“老弟,你知道孤独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吗?”
楚云开抢话道:“你哥在马路上遛娃的时候你在遛狗。”
项远:“不,是你在路上遛狗的时候,我在路上遛我自己……”
众人哈哈大笑。
“想想,坐在这里喝着晓风哥的喜酒,总感觉好像是回到晓风哥刚考上清华那年的升学宴。”项东道。
“是啊!”众人齐声叹道。
那一年,作为院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杜晓风的升学宴让小院变得前所未有的热闹,也让那年的假期成为院内孩子们最记忆犹新的往事之一……
1997年暑期。
院子内,五个家庭忙成一团,妈妈们忙着准备饭菜;爸爸们忙着从各自的家里搬出桌椅摆放,一个面庞虽稚气但却已经出落得楚楚动人的姑娘——她正是院子里颜值担当NO.1+学力担当NO.1的杜家大女儿杜晓钥——指挥着一个年龄略小的弟弟把每个凳子都摆得正得不能再正为止。
白羽家的半阳台上,六位高中生模样的少年齐刷刷在被子上趴成一排,一人手上端着一本《灌篮高手》。
空中12条腿缓缓摇晃着,广播里传出悠扬的乐声:
“when i was young i listen to the radio, waiting for my favorite songs,when it plays i sing alone it makes me…滋滋滋啦……”
“哦哟,又没信号了!”楚云开撅着嘴皱着眉头,“项东哥……”
“哦哦……”离收音机最近的项东一边答应着,一边伸出了左脚。
楚云开见状把手中的漫画一丢,“切,还能再懒点嘛,就不知道自己起身弄一下!”。
她转身站起来走到项东伸出的脚和收音机前,拿手在鼻子前拼命扇了扇。
而后,一边小心翼翼地捏住项东的裤腿,一边将已经拉到最长的收音机天线的头夹入项东的大脚拇指和脚食指之间。
“Every shalala every wo’ wo still shines……”所有的腿又开始跟随节奏摇晃,“Every shing-a-ling-a-ling that……”
听着音乐一时忘形的项东同学,突然一脚将收音机甩了出去。
收音机在空中画着优美的弧线,伴随着大家惊恐的面部表情,“they’re starting to sing ……“
随着“嘣的”一声闷响,收音机卡在了“so fine”这句,完美的终结——对收音机、对歌曲、也是对阳台上这六人。
“这到底是哪个兔崽子干的好事!”楚爸一口咽下嘴里飞进来的一只鹌鹑蛋,瞪着手中争端着的一碗全家福,以及刚刚加入的新料——收音机,一边摸着一脸的汤,一边怒吼。
“哎哟,怎么搞的。”楚妈一个箭步冲上来,拿围裙擦着楚爸头上的菠菜叶子和脸上的火腿,“孩子们赶紧都下来了,”楚妈喊道:“帮忙放下碗筷,菜都弄好了,客人马上也都就到了!”
随着哦的一声,闯祸的少年们一窝蜂从阳台上涌下来,七七八八摆起了碗筷。
一个五官俊美,面容清瘦的白面书生放下手中的书,从房里推门出来,颀长健硕的身材引人侧目,光洁的面庞上,是鲜红饱满的唇,唇边探头探脑地伸出一些稀疏的胡须,迎着阳光,就像是一颗刚摘下的白桃儿,带着新鲜挺直的绒毛——整个就是一个行走的美男子啊!
杜家大公子、院子里第一个上大学、而且是清华大学的玉树临风的杜晓风同学——本次升学宴的主角。
舒慧姑娘拿胳膊肘悄悄捅了捅楚云开,两个人花痴一样头挨头,一边偷偷瞟着杜晓枫,一边咽着口水。
也难怪,试问这样的哥哥,天下有谁能不爱?
酒席间。
八个高中生挤在一桌。
男生头碰头,指使杜晓雨去偷他爸脚底下的啤酒:
“一瓶就好,晓雨。”项东使着眼色,拿嘴努着杜父脚下的一瓶开了盖的啤酒。
晓雨挠着头,一脸被逼无奈且生无可恋的样子,猫下腰,一步步接近酒瓶,伸出的手眼看就够着了,马上任务完成。
“啪”杜父发现了桌子底下的杜晓雨,一巴掌拍到了脑袋上,“干什么呢!还想偷酒喝是怎么的?还未成年呢小子!”
杜晓雨委屈的看着老爸,又看看一直在使眼色的项东他们仨,憋着口气,爬回到自己座位上,那哥仨这才作罢,饶过了晓雨。
“晚上我们去溜冰吧?”项东提议。
“不好!”楚云开嘟着嘴,“明知道就我不会,你们还要溜冰!”
“哎呀,这个死丫头又开始叨叨,”项东转身拍拍弟弟的肩膀冲着楚云开说:“今晚教你学溜冰的事包在我弟身上了!”
“凭什么让我教她!”项远交叉手臂,表示不满。
“凭什么?你这小子。”项东抬起手作要打人状:“你哥拜托你这么点儿事儿怎么了?再说院儿里除了晓风哥之外,你和白羽的溜冰技术是第二的。那能让咱白羽去教吗?我们白羽的宝贝手要是被云开那笨丫头给弄伤了那能行吗?”
“切。”项远一脸不服气,却也无话可说,算是认命同意了。
“我会!可是……爸妈晚上不让出门……”舒慧气馁的整个人趴在桌上。
“没关系,不差你一个,”项远转向逐个看向每个人:“就这么说定了,大家都不许食言放鸽子哦!6点半我们准时出发!”
“石盐?我还石油呢!”楚天阔嘟囔着。
“让你贫!”项东啪一掌打在楚天阔脑袋上,打得楚天阔龇牙咧嘴。
溜冰场内,音响里震耳欲聋地放着beyond的《海阔天空》: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哇!这么多人!”楚云开叹道。
楚天阔:“人多……”
项远:“味道大。”
紫色的灯光照得每个人的牙齿白的发亮;楚云开一路龇着牙,吓唬身后的白羽。
项东他们几个才穿好溜冰鞋,就听到一阵惊呼,原来晓风大哥已经开始个人花样滑了,伴随着晓风大哥震慑全场的“轮滑表演”,背景音乐似乎像看透了一旁花痴样楚云开和舒慧的心一样,早已唱起了《喜欢你》:
“……愿你此刻可会知,
是我衷心的说声。”
紧接着,全场人在同一时刻合唱起来:
“喜欢你!
那双眼动人,
笑声更迷人,
愿再可,轻抚你
那可爱面容,
挽手说梦话,
像昨天,你共我……”
“欸!擦擦口水,真是丢人。我说你今天到底学不学?”项远不耐烦地冲着看得发呆的楚云开嚷道。
“学学,当然要学啦!”楚云开拿袖子擦擦口水,扶着台子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咚隆”一声,整个人往后平仰在项远脚下,项远叉着手臂,一脸嫌弃地摇头叹气。
项远觉得自己耐心用尽了,然而已经答应了哥哥,所以硬着头皮整个晚上都在和不断摔跤的楚云开“作斗争”。
跌跌撞撞中,楚云开还真的小有进步,可以颤悠悠地滑两步。
项远叉着手倚着围栏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看着楚云开,突然云开的左边滑来一个速度非常快的男生,噌一下从楚云开左侧蹭了过去。
楚云开眼看马上挪到项远身边的,一下没站稳,整个扑向项远。
项远下意识的倾身伸手扶住楚云开,因为惯性两人一下紧紧地撞着抱在了一起。
“哇!”溜冰场一隅哄声四起,一群男生吹起了口哨,引得整个场内瞬间口哨声四起。
远处的白羽闻声看过来,神情让人难以琢磨。
楚云开尴尬地从项远怀里挣扎着站好,结果因为紧张,脚底一滑又重新扑倒在项远身上,场内又一直口哨和喧哗。
楚云开气恼地摔开项远的手,自己扶着围栏以龟速向出口的休息区走去。
“亲爱的顾客朋友们,溜冰场营业时间马上就结束了;亲爱的顾客朋友们,溜冰场营业时间马上就结束了。”
大家都一窝蜂地扑向休息区脱鞋、换鞋,准备回家。
楚云开非常开心地一边哼歌,一边笨手笨脚解着旱冰鞋。
忽然发现之前拥挤在身边的无数双腿都没有了,周围瞬时安静下来;她猛的抬头一看,朋友们叉腰叉手地看着她。
“哎哟,哎哟,”楚云开一紧张,脚也开始抽筋,她双手抱着袜子掉了一半的右脚,不知道该怎么办。
“脚往上弯,这样往上。”白羽一边说,一边用手作示范,向楚云开示意。
“啊?啊?哪样?哎哟妈呀,疼死我了。”楚云开语无伦次。
白羽干着急,呼的一下蹲下身子,一把拉掉半截的袜子,把楚云开的脚往上按压。
“哎哟,干什么呢白羽!”众人一脸嫌弃。
“白羽啊!赶紧放开,不要脏了钢琴王子的圣洁玉手啊!”楚天阔喊道:“你知不知道她的脚比我的还臭!”
“切!”楚云开本来突然被白羽抓住脚感到有些不自在,听她哥这么一说,不好意思的感觉瞬间全无,“谁的脚比你的臭?你是院里有名的臭脚第一人好吗!”
白羽冲楚云开露齿一笑:“脚好了吗?不抽筋了吗?”
“嗯嗯,好了耶,真神奇,白羽是有双神手啊!”楚云开乐呵呵甩着腿。
“每次我脚抽筋,我妈都帮我这样掰两下就好了。”白羽呵呵地乐着说道。
“脚抽筋?你怎么是脚抽筋,不应该是手么?”项远揶揄道,“难道你平常背着我们都是用脚弹琴的么?”
“欸,就你贫!”项东随手给了弟弟一掌。
“啊!啊!我错了!可是怎么办,我脚也抽筋了啊白羽!”项远一边捂着胸口嗷嗷叫,一边抬起右脚做难受状,“快来!快来!也帮我按下!”
“唉,真是有病啊!”“这病没治了项远。”众人无视作怪的项远,一并离开……
心动很多时候只是一时的感觉,但爱却是无数的行动。
当我们爱一个人,就忍不住为对方做更多、做再多,只怕自己给的还不够。
我们把心挖出来,一直挖一直挖,直至掏空每个角落,直到连放自己的位置都没有,而后将对方稳稳地安放在我们心内,并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用自己这颗柔软的心来坚定地守护他们。
转眼暑期就过去,又到了快开学的时间。
白羽家,正和妈妈一起吃着早饭,电视正播报着新闻:
“8月31日,英国戴安娜王妃因车祸丧生巴黎……”
“唉,这么年轻就……”白羽的妈妈叹气,“人生无常绕过谁呢?贫民百姓、国王公主都一样……”
白羽知道妈妈又想起了过世的爸爸,放下筷子,握住了妈妈的手。
“嗨,瞧我这一大早的,”白羽妈擦了擦眼角,“儿子啊,快点吃吧,一会儿不是还要去送晓风吗。”
“嗯。”白羽答道,一边草草把碗里的面条吃完。
早饭时间一过,全院人齐齐聚在杜家门口,为第一位考上大学的杜家长子杜晓风送行。
晓风爸背着一床被子,晓风拎着一个箱子,刚从屋里出来,脚跟还没站稳,“杜伯,这个我替您先背着。”项东一把夺过杜爸扛在肩上的被子。
“哥,这个我先推着”,项远把杜晓风手中的行李箱接了过来。
“就大哥跟着晓风去就可以了?”舒慧老爸不放心的问到。
“是,晓风不让我跟着去,说有他爸去就行了。”杜妈妈说道,一边拿起来袖笼擦擦湿润的眼角。
一群玩伴跟着杜家一家人从箱子里走到路口,汽车正好从远处缓缓开来。
“这是我妈让我给你带在路上吃的甘蔗。”楚云开把手上切好的甘蔗递给杜晓风。
“这是我妈让我拿给哥腊肉,做好的,可以直接吃。”舒慧递过来袋子。
“这个给你。”项远塞给杜晓风一袋子吃的。
“这是我妈做的辣鱼块,知道晓风哥爱吃辣,所以放了特别多的辣椒。”白羽把一袋子鱼块递给杜晓风。
晓风象一个挂满了塑料袋的木头桩子,愣愣地站着。气氛陡然变得伤感起来。
杜爸爸从项东手中背过被子;杜晓风从项远手中接过箱子。
“妈,我走了,晓钥、晓雨,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咱妈和咱爸。”
“嗯,哥你放心吧!”晓钥和晓雨眼泪在眼眶打转。
“晓风哥你放心吧!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们都替你照顾好他们的!”项东拍拍晓风的胳膊。
“哎哟,又不是不回来了,”楚天阔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说道:“还有周末呢!假期呢!哥,没那么远了!有事儿随时回来!”
“嗯。”晓风闷闷地答道。
“晓风哥再见!”楚云开和舒慧已经抽抽嗒嗒地在后面掉眼泪,一边万分不舍地和心目中的男神挥手告别。
载着晓风和他爸爸的车缓缓开动起来。
晓风妈妈在后面追了过去:“没钱记得打电话啊!衣服没空洗周末带回家来!”
车上的晓风探头出来,在风里向母亲点着头,摇着手。
晓风妈忍不住哭得稀里哗啦,“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离开家呢。”
车上,晓风转过身,背着爸爸擦着不断涌出的泪水。
“长这么大,他也是第一次离开我们啊!”项东说着也忍不住要掉眼泪。
年少时我们都盼着快快长大,却不知,长大往往也意味着人生许许多多分离与无奈的开始。
少年时,每一天都是崭新的存在;成年后,却一不小心将每一天都过成了昨天的副本。
我们将自己埋在一切的琐碎与稀疏平常里,活得如此理所当然,甚至有些乏味讨厌,甚至让人怨念丛生。
然而,即便是当下的每一个碎片、烦恼乃至无聊,都是我们一生一次的生命中,最独一无二、且无法复刻的珍贵瞬间。
当我们按下暂停键,扒开喋喋不休、冗长繁琐,沿着日子这条河蜿蜒回溯,我们才会惊喜地发现这一路上积淀的情感的黄金。
正是这些黄金,让我们在三十、四十乃至生命终结时刻再回想少年时,会感激、会流泪,会赞叹一声:
人的一生,是多么地珍贵且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