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钰小兽近来过得很是惬意,不管元汐做什么,在何处,他只管跟着她,往她身边一团。她练武他便睡觉,她吃饭他喝奶,她看书他便陪着她看,顺带用她听不懂的兽语指点江山。
二月半的晚上,元汐把元宜近日天天挂在嘴边的新话本要来看了。这话本也不知何人所作,剧情跌宕起伏匪夷所思,看到一半,皇帝竟把自己儿子的妃子掳进自己宫里,还给封了贵妃,二人琴瑟和鸣郎情妾意,过上了没羞没臊的生活。这还不是最精彩的,后来有人起兵造反,这皇帝眼看若留着这贵妃皇位不保,竟又亲手送了这贵妃三尺白绫。
元钰也看得来了兴趣,边看边和元汐讨论剧情。
“嗷嗷嗷”(竟有人能想出这等怪事,本君可是长见识了。)
“这皇帝凭一己之力为国逆天改命,他也真是尽力了。”元汐一手翻页一手撸团子,见团子和她互动就随意聊了起来。
“嗷嗷嗷“(荔枝是何物,本君为何不曾吃过。小汐你可能买些来给我尝尝?)
“不过这贵妃也不是寻常人等,花销用度竟比我小姨她老人家还要大些。明儿她带着小公主来山上,咱们也瞧瞧贵妃是何排场。”
“嗷嗷嗷”(那贵妃可有荔枝?让她给本君带些来可否?)
一人一兽全然聊不到一处,却也聊得有来有回。夜深了元汐方熄了灯,把元钰抱到床的内侧盖好,安然入睡。
待到元汐呼吸绵长了些,元钰轻轻撑开了窗,飞跃上了绮越山的最高处,吐纳吸收月华灵气。凡间灵气本就比天上稀薄,元钰本来是一刻也闲不住的性子也不爱动弹了。如今又被父母封了周身九成的灵气,还整日只能喝牛乳,只得耐着性子半夜来打坐了,早些化了人形才好。
绮越山的风景是很秀美的,与天上的富丽堂皇全然不同。今夜是晴空,山中景致在月华之下清晰可见,只在山腰处有浅浅的几丝薄雾。四下悄然无声,元钰只听得自己的心跳和微不可闻的夜风。
再睁眼,东方的地平线已然镀上了一层金线,山间雾气升了起来,偶有几声莺歌。
元汐打着呵欠推门而出,正是要用玉瓶采些晨露来煮茶。抬头看见元钰团在大殿顶上也不吃惊,还有些迷糊地说:“你每天都起得这么早,难怪白日里老瞌睡。”
元钰吸足了灵气,很是精神:“嗷嗷嗷”(小汐,我夜里就没睡过)。
元汐向着他伸出双手:“快下来吧,元皓应该在煮牛乳了。”
元钰三两下跃进了元汐怀里,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毛发也很干净,一滴露珠都没有。元汐忍不住摸了两把,又软又蓬松,很是趁手。
元钰非常享受,神采奕奕:“嗷嗷嗷”(我再过些日子就可以吃饭啦,不和小豆丁喝牛乳了)。
元汐只当他在撒娇,把他放在肩头就去采集露水了。
玉姚真人她妹妹,当朝的穆贵妃是被人抬着轿子上绮越山的。玉姚真人原想着自己带着妹妹和侄女御剑飞回来就成了,结果贵妃好歹要拉着她坐上八人抬的肩舆叙旧,慢悠悠地晃上山。玉姚只得一面和她母女二人聊天,一面与抬轿子的宦官指路。
贵妃原名穆清桐,和玉姚真人穆清梧是安定侯府的嫡女。穆清梧自幼仙缘极好,又天资聪慧,拜入南虚真人门下,后又与大师兄元晔结为道侣,来了这绮越山。穆清桐学术上一窍不通,乐理音律倒是学得甚好。豆蔻年岁的穆清桐在先太后的生辰宴上弹了一曲箜篌助兴,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刘钦听完只觉余音绕梁,惊为天人,心想如此佳人本太子势在必得。穆清桐次年就入了东宫,封太子妃。
而后不过两年,先皇沉迷仙术早早退了位,太子继位称帝。皇帝继位的同年,穆清桐便生下了皇长子刘曜。先皇后有意提携日渐式微的娘家忠武将军府,使了些手段硬是给自己的侄女林婉如送了个后位,而原本是太子正妃的穆清桐却屈居贵妃之位。当今皇后本就与皇帝不曾相识,人又长得是磕磕绊绊一言难尽,性子也是温吞又虚荣,皇帝实在是厌烦。而穆清桐相貌雍容,玲珑巧思,又善良豁达,红袖添香,皇帝眼里再容不下别人。一年后贵妃又添了个女儿,这便是和她一同上山的昭华公主刘蓁蓁。
公主本就身份尊贵,独享宫中父母和皇兄的宠爱,过得应是极好。前年十岁生辰起,却不知为身体突然变差,起初以为是小病,却反反复复至今未好转。刘蓁蓁今年已有十二,看起来却和两年前一般,有些瘦弱,脸上也没有什么血色,眼下还有淡淡乌青。玉姚真人看着侄女这样,心里有些不忍:“蓁蓁身子可曾好些了?”
贵妃闻言也蹙起了眉,面上显出了忧思:“宫里大小太医都看过了,有些民间的大夫也召进宫去看过,都说脉象无碍,查不出什么错子来。这两补品也吃了不少,可还总是这样夜里睡不着,白日里精神也不好,饭也吃不进两口。也幸好这孩子还是个心大的,整日里想些法子逗乐了也就过了,从不闹腾。可她越是这样,我和她父皇看着越是心疼。”
说着说着贵妃眼中便凝起了雾气。昭华似是全然不在乎,挽了贵妃的手笑着说:“母亲何必忧心?我如今也并无哪里不好,除了个子小了些与常人并无异。姨父既答应了帮我看病,这次定会好起来。”
玉姚真人点头说道:“蓁蓁说得没错,师兄他既让你们上山,想必这并非寻常病症,也不怪太医,病要对症才能下药。我看你信里说的也觉着蓁蓁的病有些古怪,让师兄看看再说吧。”
昭华原本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听见大姨还和从前一样叫她自个儿的夫君还叫“师兄”,暗自觉得有趣。他们结成道侣已有近二十载,还道相师兄妹,着实不像寻常人家。乍一听像是见外,仔细琢磨却又觉得是另一层的亲密。蓁蓁又撩起帘子看了看肩舆之外的山路,心想,这确然不是寻常人家,更觉有趣,却又不敢显出来,只好垂眸把笑意隐下来。
众人来到山上元家的时候,壶里的水刚煮得滚开。
太晏真人到门口相迎,与贵妃昭华互道了声好,邀二人进门。
贵妃身着月白织锦披风,身姿窈窕,头上的和田玉簪与一双东珠耳坠相得益彰,素净又不失尊贵。昭华穿着粉白绣缎氅衣,刚下肩舆又披上了兔绒斗篷,远看小小的一只,很是可爱。
元汐很久不见小姨娘和小表妹,十分开心地拉着昭华进屋:“小姨,蓁蓁,你们快进来,我给你们煮茶喝。”
昭华边进屋边打量元汐,吃惊地说:“汐姐姐你竟又长高了些,我如今只到你肩头了!”
元汐像摸元钰那样习惯性摸摸她的头,说:“你还没到抽条的时候,现在咱们好好调理身体,再过两年有你长的。”
贵妃看着两姐妹亲近也很开心,说:“你煮茶可以,不过今天先尝尝南边进贡的大红袍,比往年给你们寄来的茶还要好一些。”
元汐眼睛一亮:“那当然好!”
玉姚真人见众人落座,对太晏真人说:“师兄,快给蓁蓁诊一下脉吧,看看究竟有何不妥。”
元钰从窗户跃进屋时,元汐正在泡茶。这大红袍色泽清亮,香味醇厚,元钰自觉钻到元汐怀里,用头蹭蹭她的手臂。
“嗷嗷嗷”(这茶不错,小汐给本君也来一杯吧)
元汐心领神会,低头说:“你也想尝尝吗?”
元钰点点头,又蹭蹭手臂,意图不言而喻。
元汐将第一道茶水倒掉,又泡第二道。
一旁太晏真人给昭华切脉毕了,有些迟疑:“从这脉象上确实看不出什么问题,除了稍微有些虚弱,不像是有顽疾在身。”
元钰下了地,来到昭华跟前,双目透露出打量的神色,左右踱步了两三个来回,又寻了个空座自己团了起来,像是在思考什么。
昭华被这白色小兽吸引了注意力,以为它打量自己是因为不曾见过,并不觉得冒犯,要不是时机不妥甚至想上手摸一摸,又和元汐说:“汐姐姐,这就是你新得的爱宠吗?果真可爱。”
元汐笑着点点头,“只是性子比较随意,并不像寻常宠物听话。”
太晏真人又思忖片刻,对贵妃说:“可否让师妹用真气探查一番她体内经脉穴位?”
贵妃立即正色道:“正有此意,劳烦姐姐了。”
玉姚真人点点头,立即就带昭华去了西边的客房仔细检查。
元汐把刚沏好的茶端给贵妃和父亲:“小姨,父亲,你们用茶。”
元钰也喝上了茶,喝到剩个杯底时,用爪子沾了些茶水,在桌子上从下往上划了几道水印,又叫了两声,拍拍桌子让元汐和太晏真人看桌上。
“嗷嗷嗷”(这姑娘确实不大对劲呀,你们看卦象便知)。
桌上三人齐齐注意到元钰所为。贵妃虽对修仙术法一窍不通,却也看得懂这是个八卦图。她虽暗自吃惊,却并未表露出来,怕小侄女觉得自己没见过世面。
元汐和太晏真人也是有些吃惊的,不过他们的注意力都在这卦象之上。元钰画的乃是第二十三卦山地剥,阴盛阳衰,分明是小人得势之象。
元汐不由有些迟疑地开口:“小姨,你可曾心疑蓁蓁的病是有人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