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阵,雪红带回来一把琴。
“谢谢你雪红姑娘。”夏紫萱接过了琴,把它放在书桌上。
“不用客气。不过姑娘这些菜都不吃了吗?”雪红看了看满桌的剩菜。
“对不起,我没有胃口。”夏紫萱抱歉地道。
“那我把这些撒了吧。”雪红正想收抬,却被夏紫萱打断了。
“放着吧,撒了多可惜,我一会儿饿了便会吃。”夏紫萱道。
“这些菜都凉了,不好吃了。姑娘饿的话吩附我们便是。”雪红自顾自地收拾着。
夏紫萱小时候曾经历过在街上行丐、没有饱饭的日子,所以她比谁更清食物的珍贵。看着雪红倒掉那些她几乎没有动过的菜,她又是自责又是难过,但也不好意思说什麽。
她走到书桌上,弹起琴来,以琴声尽诉千言万语??
濮阳子千从朝堂回到东宫,想起了昨晚那个心思细腻又妩媚娇柔的妖精,不由自主地就朝逸桃院的方向走出。
步向院子,一阵琴听从内室传来,清脆悦耳,琴声时而像风一般把人当作树叶般吹起,时而像激流震盪着心灵,令听者呼吸也跟着增加。
他跟随琴音,来到了逸桃院的内室,看见夏紫萱正在弹琴。他不得不说这女子的确是才貌双全,昨天的舞技已经在众人之中一支独秀,想不到琴技也如此优秀。
那旋律细听之下,惙怛伤悴,无比的孤独,就像濮阳子千一直以来的心情一样。只是,这本该令人伤神的旋律,伴随着空气中飘过的微弱花草香,竟然让人感到内心平和。
昨天在舞会上,也是这阵好闻的味道,让他原本满腔的怒气默默地在肚子裡消化掉,也让他在众多女官中,留意到夏紫萱。
一曲已尽,濮阳子千欣赏地拍掌。这可吓得夏紫萱马上跪下向濮阳子千请安。
“太、太子殿下??奴婢不知道太子来了,有失礼仪,请太子恕罪。”夏紫萱害怕地说。在她的印象中,濮阳子千脾气坏,极易发怒,所以很害怕会做出什麽事得罪他。
濮阳子千不怀好意地笑着说:“说起失礼,你昨天喝醉后可有礼仪可言?”
“奴??奴婢知罪??请太子开恩??”夏紫萱惊慌地道。她当然是一点都不记得发生了什麽事,自然其实是不知自己何罪之有。
濮阳子千眉头一皱,淡淡地道:“你啊,还是醉着的时候有趣多了。来人,拿酒来。”
夏紫萱一听又要喝酒,眼框开始泛着淡红,说:“殿下,时候尚早,喝酒不好吧。”
濮阳子千一笑,道:“是你喝又不是我喝,有何不好?”
夏紫萱还没想道如何回应,雪红已经送来了两壶酒。
濮阳子千倒满了一杯,递给了夏紫萱。夏紫萱真的不想喝酒,但这事总是不到她来选择??
花醉是头一回在白天醒来。看着这刺眼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有点不习惯。她的身边坐着的那个男子,正是昨天的太子殿下。
“殿下,您怎麽有兴致在白天来找我了?”花醉的语气娇媚,而且对上濮阳子千的双眼毫不畏惧,跟夏紫萱完全相反。
“金澄,你可知你喝醉后跟醒着就像两个人吗?”濮阳子千挑眉笑道。
花醉是第一次听人称另一个她为“金澄”,记忆中,她有另一个名字。不过她一笑置之,道:“那殿下就当我是另一个人好了,那别叫我金澄,叫我花醉吧。”
濮阳子千以为她在开玩笑,道:“喝醉了的花吗?那你是什麽花呢?”
“殿下觉得我是什麽花呢?”花醉眯起桃花眼一笑。
“红玫瑰,明知长着刺还偏要去采。”濮阳子千抚着她的髮丝道。
“醒着的我,是朵白莲花吧,殿下不想被刺到,别让我喝酒就好。”花醉望着濮阳子千抚媚一笑。从前从闻香馆的客人口中有听闻另一个她的性格,感觉是个弱不禁风,和她性格完全相反的人。
“比起无聊的白莲花,我可能更喜欢红玫瑰。”濮阳子千吻下了花醉的双唇??
又是一日荒唐。
“司乐女官金凌,舞艺出众,才貌双全,赐封才人,侍奉太子左右。”永福宫的太监宣旨。
自从濮阳子千天天让夏紫萱喝酒,每日每夜地承欢后,过了没多久皇后的懿旨就下来了。
“谢皇后娘娘。”夏紫萱平淡地接过懿旨。她也猜到早晚会有这麽一天,而她可以流的泪也流尽了,也就麻木了。就想当初在闻香馆一样,一开始是拼命逃跑,到了后来也就屈服了。
这才人的赐号是太子侧室中最低的,只有正五品,因为夏紫萱是低贱的宫女出身。可是夏紫萱现在几乎日日承欢,加上太子妃不得宠,东宫上下都估计夏紫萱不久就会再次进封,将来太子继位后她随时当上贵妃也说不上。就连徐皇后,也因为想早日抱皇孙,所以时不时送一些补身的汤药给她。现在东宫上下都把不得讨好她,这日子过得,是真的不错。
只是夏紫萱内心的寂寞和难受,并没有人知道。她已经好久没有出过东宫,也好久没有见过都锦。
夏紫萱在自己的逸桃院后院走着想散散心,让雪红不要跟着。现在已经一月了,进宫也快半年了,经历的事却好像经历了半辈子一样。
早上刚下完雪,她那个空无一物的院子现在白茫茫一片。
不知道璃梦院怎麽了,月季花是否还开着。
也不知道都锦他过得怎麽样了。
这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吓了夏紫萱一跳。眼前的人是一个她不认识的侍卫,看服装应该跟路玉珩的品阶差不多。那人向夏紫萱请安。
“在下羽林军统领北落,率二皇子之命给金才人送信。”北落说。
夏紫萱本来一听是羽林军,以为是路玉珩找她,却没想到是她没见过的二皇子。
“二皇子?他找我什麽事?”夏紫萱奇道。
北落从怀中把信和一个白色的瓶子拿出来递给她,说:“金才人看完后,就什麽都明白了。”
说完,他轻轻一跃,瞬间便消失不见了,而雪地上,连个脚印也没有留下。
夏紫萱打开二皇子的信,读着读着,手开始抖,眼泪也不由自主地落下??
金澄,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想必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我并不是什麽二皇子的书童,我叫濮阳都锦,是雁国的二皇子。
我不是一个得宠的皇子,在这宫裡没权没势,要不是因爲我自幼身患绝症,也没有命活到现在。我在这宫裡,就像是被软禁了一样,什麽也不能做,没有朋友,是一个不存在的人。所以当与我年纪相若的你误闯我母亲的花园时,我是多麽想想和你亲近,跟你当朋友。
我当初是多麽想把你调到嘉翊宫来,可是又怕你知道我是皇子以后会疏远我,直到后来你当上了太子的才人,我才知道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才知道,我们已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在璃梦院种花、聊天,我也不可以再在你难过的时候给你安慰。
很抱歉对你隐瞒了我的身分,也请原谅我一直以来的自私和现在的无能为力。人心複杂,特别在这深宫之中,你身边最信任之人也可能有天会陷你于不义中。我没有什麽可以为你而做,只能给你送上一瓶百药解丸,在你误上危险的时候,能保你的命。我在小时候好几次也是靠它,才能活到现在。
我们可能不能再见,或是再当朋友了。可是在我的心裡,你永远是我濮阳都锦最好的朋友。
愿你以后一切安好。
濮阳都锦默默地写完这封信,他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眼神却闪过无尽的空虚。
他自从知道太子在寿宴上看上金澄之后,他已经想到他和金澄两人最终会成为陌路人。
这几个月过得太幸福了,就像做了一场梦,短暂而美好。他遇到了这不幸的十八年人生中第一个照亮他人生的人,第一个让他心动的人。
这样就够了。毕竟幸福的是和她在一起的片刻,能有那些回忆,他已经知足了。
他从出生的时候已经接受了自己的人生,安安静静地在这深宫之中,安安静静地做一个不存在的皇子,再安安静静地死去。金澄的出现,并没有让他失去什麽,反而让他得到了这辈子最美好的回忆。
真的,这样就够了。
濮阳都锦不知不觉又去了璃梦院。白雪茫茫,月季花早就枯萎并被压在白雪之下。自从金澄不再来璃梦院,濮阳都锦也没有心思再打理它。
就像那天与金澄的约定,要是月季花死了,就一起再种过。而现在只剩下他一人,何苦睹物思人。
现在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在母亲死后,沈皇后不许宫女打理璃梦院,他的父皇居然无动于衷。他当时还觉得他父皇是个冷血之人,现在他才明白过来。
因为,濮阳都锦以后也不想再见到月季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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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醉最近醒来的时间愈来愈长了。有时候她醒来的时候,周围只有她一人,而桌上放满了酒瓶,看来另一个她开始沉迷于饮酒了。
因为醒来的时候多了,她终于从伺候她的宫女口中搞清楚她现在的状况。
她的另一个自己,用“金澄”的身份进宫当了宫女,并因为舞技惊人而被太子带回宫中,最近还封了个才人。
这太子殿下花醉倒是挺熟悉了,毕竟每天都会见到他。
对于花醉,太子像个小孩子,既任性却又内心寂莫。那也可以想像,年纪轻轻就被推上了皇储之位,不当要处理一大堆朝中事务,昔日对他关怀备至的九王爷还要对他的皇位虎视眈眈。
所以其实太子也是一个可怜人,这就是为什麽花醉真的不介意多花点时间和心思陪伴他。
不过另一个自已最近真的把她叫出来的时间有点多,这一大早把她叫出来,她既不会弹琴又不会读书,在这逸桃院百般聊赖,很快就呆不下去了。
所以她不管雪红的阻拦,走出了东宫。
她从来没有学过什麽礼仪教养,所以对宫中其他人的语气自然是随随便便的。宫中人只当她是因为受宠了目中无人,她也不在意。
不过这皇宫真的很大,她也不认路,从东宫出来后一路乱走,也不雇雪红的劝阻,不知不觉走到了北宫。
“才人,这裡是陛下的行宫了,才人的身分不便内进。”雪红慌张地拉着她。
“行了阿红,我就在这外牆走个圈儿就回去,没什麽的。”花醉一笑道。
就这样走着走着,前面走过了一队侍卫。那带头的侍卫生得好生俊逸,和太子殿下的俊美不一样,是那种一表人材,仪表堂堂的好看。那人却突然向她走来,道:“夏姑娘,别来无恙吗?”
花醉一愣,这怎麽叫她夏姑娘?说起“夏姑娘”,另一个她好像也用过这个名子。
“路大人,这位是太子殿下的才人金澄姑娘,大人是不是认错人了?”雪红在花醉回应之前抢道。
“金澄姑娘?金才人?”那好看的侍卫也是一怔。
花醉微微一笑,弯起了好看的桃花眼,娇柔地说:“阿红,说不定这位大人以前见过我。不过,大人,我现在可不是大人认识的那人噢。”
对于花醉来说,她不认识眼前这人,所以以为他是另一个自己以前的客人,不以为然。
可是这人,正是路玉珩。他从来没有看过夏紫萱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口吻对他说话,彷佛完全不认识他一样。
他一直放不下夏紫萱,甚至有偷偷去司乐打探过夏紫萱,却换来没有这个女官的回复。没想到,过了一个多月,两人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相遇。更没有想到,眼前的女子竟然已成了太子的才女。
此时的夏紫萱,虽然长着夏紫萱的模样,却非常陌生,像完全变成了别人一样。
“抱歉,是在下认错人了。”路玉珩心想:既然夏紫萱在下人面前装着不认识自己,也就不要揭穿好了。
“没关係,不过大人还是别再说错我的名字了,太子殿下如果知道了,胡思乱想了就不好了。”花醉娇艳的一笑,对路玉珩而说,说像是无情地把他拒于千里之外。
路玉珩还想对她说点什麽,可是她紫色的手袖一挥,满脸春风地和侍女走了,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内。
原来权力是真的会改变一个人。
路玉珩黯然神伤,没想到那个温柔软弱的女子会当上了太子的才人,也没想到她居然性情大变。
他们两人,其实一早就注定不能在一起。
此时更是,天角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