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场上,只剩紫袍少年一人。
少年身姿笔挺,缓缓解开布条,步伐优雅地犹如踏云而来,欣欣然行至帝王下首,徐徐地行了个礼。
有那么一刻,明皎皎怔了怔神,就觉得这长相委实熟悉,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上座的皇帝展开笑颜:“真是我北卫好儿郎,你姓甚名谁今龄几何?”
紫衣男子笑笑,凤眼微眯,在微黑肤色的映衬下,一排牙齿显得既白又齐:“姓黎,单名一个明字,今年二十。”
明皎皎一怔,她怎么记着她那位哥哥的名字叫做“明黎”,眼下这个——倏尔,明皎皎猛地看向江觅晚,却见他正一脸泰然的表情望向自己。
天哪,明皎皎睁大眼睛,现下这位,正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哥哥吗?
再瞧坐于皇帝下首,此时正直面自己亲儿子的便宜爹,若是这位面无颜色的老头知道当下这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又会作何感想。
明皎皎想象了下,着实想象不出来,毕竟她这位爹平日里也没展示出些什么多余的表情,明皎皎觉得,大致,顶多,会同她先前对她那般,云淡风轻地说一句:这些年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你祖母甚是挂念。之类的话。
显然这个名字也令她爹吃了惊,但看了又看,终究没说什么,诧异的眼神也从脸上褪去。
只见皇帝点了点头,冲明黎伸出手来:“你的布条子可否递给朕瞧一瞧?”
明黎立刻上前递过去。
皇帝将那布条儿对着阳光瞧了瞧,瞧了再瞧,终是道了声:“真是后生可畏啊!”
明黎微笑着拱手谢了,举手投足间风范尽显,荣辱不惊,大气知礼。
皇帝很是满意,又道:“你希望我许你一个什么心愿啊?”
明黎想了想,拱手道,“之前上场不过是因着对这游戏着实有些兴趣,倒对这彩头无甚惦念。”
皇帝蹙眉,“朕既允了,也不好收回,如此,你便再好生想想罢。”
明黎点头,当真杵在下头想了想,半晌道:“传闻这欺君之罪最不可恕,圣上可能允我一次欺君之罪。”
皇帝弯了嘴角:“你小子口气倒是不小!”
“我一介平民,又能犯下什么大事呢?顶多同您撒个谎罢了,且后续见不见得到您还得另说。”
皇帝塌了嘴角:“这算个什么心愿?”
“足矣。”
“你没有官爵承袭?”
明黎摇头:“没有。”
“不同朕求个官爵?”
“不要。”
“那是各人凭本事争的。”
“要些金银田产?”
“我外祖家是生意人家,钱够花了。”
于是,在众人百般心服口服之下,这位紫袍小哥儿如愿以偿地得了一个欺君免罪的牌令。
众人道:这人着实是敢张口了些,但废了大劲却只得了这样一道牌令,着实无用了些,毕竟当今天下,又有几个敢提着脑袋去欺君呢?
接下来,便是赏花的环节了。
因着天色将暮,众人只草草地在园子里头逛了逛便开始坐下用饭,一时之间,后花园里又溢满了饭菜的香气。
用了饭后,所有已成家的男子女子,以及那年岁颇大且家中儿女皆已成家的夫人老爷,皆起身告辞离开。
赏了花并不算完,举着小灯的小侍已经齐齐恭候,往年的秋棠宴结束之后,都会有一个晚宴,招待那些身份高贵的公子小姐,类似一个庞大的相亲局。
锦瑟女子学院里头夜间也有个场子,明皎皎算着时间,时间尚且宽裕,还能耍些时候,便跟着众女子家眷,坐在原地等待夜场的开始。
就着黄昏尚余日晖,夜幕将落未落之时,相府的后花园里便早早点上灯火,小灯渐明,照得后花园里明如白昼,长长的小路两旁也亮着灯笼,装扮别致精美的花灯,在池子里头飘飘悠悠,美妙的琴瑟愈渐响起,歌舞节目又开始上阵表演。
平时哪里有这样的机会能一睹所有京中贵女的芳容?在婚配上头,向来僧多粥少,但凡未成婚的男子能留的都留了下来。
其中,包括几个贵圈里的郡主县主,皇子王爷都在内。
白日里的宴会,各家庶女姨娘小妾身份不够上不去场,夜里的宴会却是没人管制,各家七大姑八大姨庶出远房齐上阵。
明茶茶盛装打扮,由二叔院子里头众姨娘姐妹作陪,与各家主母女眷等品品瓜果聊聊家常,家家互相恭维,一片喜庆景象。
大家仿佛早已顺利成章的认为沈姨娘就是这庞大家族里未来主母的唯一人选,而明茶茶就是未来的相府嫡女,凭着明贺清在朝中的威信,这相府将会越来越可靠。
明皎皎远远瞧着,并不靠前,她亲眼瞧着几家贵女将将背后冷嘲热讽,转过头又笑脸相迎,不由得嗤笑一声,有的时候,人和人之间越是作秀虚假,感情就会愈加的亲密无间,反倒冷落忠言逆耳的身边人。
在这一小片繁华天地间,盘根复杂的人情已然如同深渊。
当夜已沉寂,灯芯燃尽,谁会带着满心欢喜走来又落寞而去,形形色色的心情,形形色色的人,一张张面具下的面孔,你根本不能知晓谁将成就你,谁又将毁灭你。
“姑娘,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有什么趣事是不能分享的呢?”
明皎皎转头,一抹紫色的衣角映入眼帘:“分享个屁,你也是好意思来,娘亲如今病得那样重,你也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你竟都晓得?”明黎在明皎皎身边坐下,在高墙之上,同她一样,将腿耷拉下来,长腿和短腿的区别在此时尽显无遗。
明皎皎仰起头,仔细打量自己的这位哥哥,随即一脸嫌弃:“爹爹同娘亲都生的那样白皙,我都尚且沾上了光,你又怎生生成这样?”
“天天练功,日头晒的。”
“同是一个师父,人家江觅晚怎么不见黑?”
“呦,不过几日不见,你竟知晓了这许多事情。”
明皎皎目光在他脸上游走,忽而发现了一处翘皮,上手一揭,果然扯下一片黑来,她将那一块黑捻在指尖上送给明黎瞧,“晓不晓得这是什么啊?”
明黎撇嘴:“苔泥。”
明皎皎更加嫌弃地往旁处移了移,“在你洗干净之前,且离我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