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的人们一个个走出破损的舱门,在看到杵立在船首位置的老和尚之后,纷纷上前见礼感激,老和尚也不多话,一个个双手合十的以佛礼还礼。
其实老和尚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才叫恐怖,浑身浴血不去说他,一道焦黑的痕迹从他的左肩一直延伸到了腰部,其中血肉翻卷白骨可见,饶是一般人受了这样的创伤,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那个老和尚却仿佛没事人一般,见一人合一掌唱一声佛号。
直到他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在舱门处探了数探,见无人注意又蹑手蹑脚的想要从渡船后方溜走后,那张一直光明慈祥的脸才有了一丝别样的神色。
老和尚眉头微微皱了皱,然后右手掐了一个莲花决,几息之后,他的嘴角就挂上了一丝笑容。
“施主所去何方?可否容小僧同行?”正自绷紧了神经打算偷偷开溜的蛮吉蓦然就被吓了一跳,然后一头就撞进了一个宽广的怀抱里。
“嘤嘤嘤…”
蛮吉好生烦恼,立刻就四肢着地朝老和尚发出了一阵埋怨。
“呵呵…”却不想那老和尚既不恼怒,也不说话,就那么似笑非笑的看着蛮吉。
“你烦不烦啊?跟着本大爷干什么?老阔坏掉了吗?还是你没有别的事干了?”
眼见蒙混不过去了,蛮吉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凶巴巴的叫道。
没办法,要是打的过他早就动手了。
而远处刚刚逃出生天的众人,见老和尚突然就不见了踪影正奇怪着,一下却又看见那和尚竟然堵在了扫泉宗那头小兽的面前,一时间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一齐等候着。
“本来是有事的,只是见着施主以后,有事也变无事了,小僧刚才算过了,施主就是小僧的佛缘,虽然不解为何会出现此等卦象,但小僧相信我佛既然如此指引,定然有他的道理。”
老和尚笑眯眯的答道。
“吓?”
蛮吉被他吓了一跳,继而跳起来就是要一巴掌拍在老和尚的脑阔盖上,只是打到一半想起来自己现在约莫是打不过这个老秃驴,只得悻悻的收手,只是嘴上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佛缘你大爷啊?你一个和尚,学道士算哪门子的卦?算出来的卦能作数吗?还有你一个老不修,在我面前自称小僧,你还要不要点脸?”
其实蛮吉真正担心的,是刚才那个跑掉的邪修,看老和尚当前凄惨的样子,怕是跟那个邪修也是半斤八两,万一这老和尚执意跟着他,找不找阿爷的先不去说了,那个邪修如果再跑回来复仇,不需多了,只要拉上一两个跟他差不多的朋友,自己还活不活了?
耗子都有两邻居,谁还没几个狐朋狗友咋滴?
老和尚也不着恼,静静地听着蛮吉说完,又看着他眼里的神光游走了一圈直到内心戏都演完之后才笑着说:“与他人称,老衲自然是老衲,但是与施主称,小僧就只能是小僧了。”
“嘶…”蛮吉倒吸一口凉气,“你都知道些撒子嘞?”
“撒子都知道,也撒子都不知道…”老和尚学着蛮吉的口气打趣道,只是蛮吉觉得一点也不好笑,刚才那一瞬间他脑子里差不多转过了几十个杀人灭口的法子,但是都被他一一否决了。
打肯定是打不过了,投毒估摸也不行,趁睡觉偷偷溜走?蛮吉估计就算老和尚让自己先跑三天三夜自己也会被逮住,况且修行到了老和尚这个程度,要不要睡觉还两说。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如果老和尚执意赖上他,那他是半点法子也没有了。
“你到底图个啥啊!”蛮吉仰天长啸一声,就四肢摊开的躺倒在了地上,顺便还打了两个滚蹭了蹭后背的痒痒。
“缘,妙不可言。”老和尚双手合十朝蛮吉行了个佛礼,就笑着不再动弹了。
“罢了罢了,去求去求,反正老子也打不过你,你爱跟着就跟着吧,先跟你说,我可是很凶的,还有一个毛病好梦中吃人,你没事别靠我太近,否则莫怪我言之不预也。”
蛮吉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地说道。
就这么决定之后,他竟是一时间悲从心来,觉得自己是真心命苦,才脱虎口又入狼窝,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从狼窝里跑了,这次倒好,直接来了一条八部天龙。
“施主可随意,无需顾及小僧。”老和尚笑了,只是然后他又拦住了迈腿想走的蛮吉,示意蛮吉稍待他片刻,言道是此间劫难因他而起,渡船上无辜丧命的亡魂多有怨气,理应由他去超度一番,蛮吉自是无可无不可,示意老和尚赶紧去求,他乐的落个清净。
“太阳出来我爬山坡咧,爬到了山顶我晒屁股嘞,晒完了屁股我晒球球咯,晒得是浑身热呵呵,热呵呵我想阿妹咧……”
老和尚在那边念经超度亡魂的时候,百无聊赖的蛮吉就重新躺在地上打滚,不知怎地就想起了这手阿大编的淫歌,本着你不让我舒服我也不让你好过的利他精神,蛮吉就不着调的大声嚷嚷了起来,只是嚷嚷了几句之后发现老和尚那边根本不受打扰,蛮吉也就没了恶作剧的乐趣,闷闷不乐的扯过一把草根塞进嘴里,半嚼半不嚼的假寐起来。
是夜,蛮吉和老和尚就露宿在距离坠船之地约莫三十里地的山谷中,随便扒拉了几口老和尚随身携带的干粮后,蛮吉就找了一块相对平整的地面,缓缓的拉开一个拳架开始走起桩来。
“这套拳法叫什么名字?”一直到蛮吉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结束了这次走桩,老和尚才好奇地问道。
“上天入地四海八荒唯我独尊拳。”蛮吉没好气的答道,也不理会老和尚继续深吸一口气,又要开始一个时辰的立桩。
“好名字。”却不想老和尚根本不在意蛮吉的敷衍,依旧笑眯眯的道。
“噗!”蛮吉一口纯粹真气运行不畅差点憋到自己,猛地锤了自己胸口几拳后才算是顺了过来。
“你能不能别这么狗腿!?”
蛮吉怒瞪老和尚。
“这却不是狗腿了。”老和尚也不生气,伸手邀请蛮吉坐下来,而他自己也随后盘腿而坐。
“施主拳法,初看毫无章法乱发一气,然而三步之后拳意成型横扫身前,五步之后拳意攀升到极致如山岳临在,第六步拳意蓦然暴涨高出天际,有此意境在,叫一个上天入地四海八荒唯我独尊拳,倒也勉强配得上。”
一番话说的蛮吉目瞪口呆,他这套拳法完全是前世打小跟阿蚩打架时悟出来的王八拳,起始只是为了少挨揍,后来是为了能多揍阿蚩几下,到后来能跟赤手空拳的阿蚩平分秋色了他就十分心满意足,却从来没有想过里面还有那么多道道,就连名字都是她刚才信口胡诌的,不想却被这老和尚解析的有板有眼。
“你懂拳?”
蛮吉有点好奇的问道。
“略懂略懂。”老和尚双手合十以示谦逊。
“还会算卦?”
“略懂略懂。”
“还会啥?”
蛮吉还不死心。
“诸子百家,儒门典故,纵横一道,都略懂略懂,唯独佛门本法,却是一窍不通。”老和尚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宠辱不惊到了蛮吉想要动手打人。
“你以前到底是干啥的啊?”蛮吉仰面躺倒在地上哀嚎道。
“初学文,三年不墨,后又习武,又是三年不成,遂弃武从医又三年,差点医死自己,然后学道,三年无果,后来诸子百家,三年又三年,至今不知其岁月已。”老和尚说着这些就是,面上的皱纹被笑容挤的更深了。
“奇人啊!”
蛮吉在地上打了个旋,改平倒为侧躺,用一只胳膊支撑着脑袋继续问道:“你当和尚多久了,别又是三年前吧?”
“至今三百七十年矣。”老和尚双手合十唱了一句佛号,终于不笑了。
“嘶…”蛮吉直接跳了起来,“那你今年不是有四百多岁了。”
说着蛮吉就还出手去老和尚的鼻子下探了探,看看这个看东西是不是已经死了现在只是借尸还魂的。
对于蛮吉大不敬的行为老和尚丝毫不在意,反而是笑着用力呼了一口气以打消蛮吉的顾虑然后才道:“已虚度光阴五百余载,奈何还是不得正法,无缘佛国久矣。”
“我就不爱跟你们这些老阔坏了的人打交道。”蛮吉撇撇嘴道:“活着不好吗,干啥一个个没事就喜欢升天?天上有钱啊。”
“西天极乐世界,有大自在。”
“睡觉睡觉,自在个屁的自在。”蛮吉不想跟这老秃驴打机锋,马上就翻转了身子,以一个硕大的屁股对着老和尚,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
老和尚也不以为杵,待到蛮吉睡的香甜之后,这才起身唱了一个梵音,就走到一边的石头上盘腿坐好,从打满补丁的袈裟袖子里掏出一个已经被磨损的光滑如玉的老木鱼,也不用敲棒,只用干枯如柴的手指就在上面敲了起来,嘴中念念有词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一会儿就彻底入定去了。
蛮吉躺倒在地上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用一丝丝的余光瞟向老和尚的方位,只觉得月光洒落在老和尚破旧的袈裟上说不出的神圣庄严,比白日里那个菩萨低眉的法相还要庄严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