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损的棺材中,一个年轻女子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凤冠霞帔,红脂丹蔻,标准的五官完全可以看出生前是个好女子,如果不是两道长长的血泪挂在脸上,又有七颗镇魂钉分别钉住额头,锁骨以及四肢的话,蛮吉也许会一直离开庄子。
这女子,分明就是死于非命怨气不散,却被人用秘法封住天地人三魂不得离体,受如此恶毒之法却身穿凤冠霞帔,除了山神河伯,还有谁需要取怨鬼为妻?
这一具棺材如此,想来其他三具也是一样的光景。
他现在看向老和尚,希望得到一个确切地回答。
“一切自有缘法,阿弥陀佛!”老和尚双手合十,没承认但也没否认。
“修的什么佛,全都修到了狗身上。”蛮吉冷笑一声走到那副棺材边上,一巴掌就把破损的棺材盖拍的稀烂,将那个女子尸身放在地上,伸手就去拔她额头上的镇魂钉。
“住手!”
最开始那个叶姓老妇,突然状若疯魔似的冲了过来,她手持一柄木叉,双眼通红的指着蛮吉,哪怕已经两腿颤颤,但仍旧是不肯后退一步。
“你想害死我们庄子所有人吗?”老妇尖利的声音再次响起,哪里还有半点跪迎老和尚时的虔诚。
“你们不该死吗?”蛮吉站起来走到老妇身边,一巴掌就将她手中的木叉拍的稀烂,连带着老妇人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直到额头重重地磕在一副棺材上才停下来。
只是她再站起来时,额头就是鲜血长流。
“凭什么我们就该死?老身的丈夫,儿子,全都死了,剩下老身带着七岁的孙子,凭什么我们就不能活下去?我们只是想活,有什么错?”
老妇人不顾额头的涌出的鲜血,扶着一具棺材大声地质问道。
蛮吉没有说话,只是随手从地上的木叉碎屑里捡出七根相对完整的,然后很认真的,一根一根把那个老妇人钉在了棺材板上。
“还有谁想来跟我讲道理的?”蛮吉冷冷的扫视了一圈外头围观的人群。
那里面怨恨有之,恐惧有之,愤怒有之,悲伤有之连绝望也有之,唯独没有后悔和愧疚,蛮吉看的清楚,心下也更加冷酷。
老和尚曾经问过蛮吉一个问题,杀一人而救十人救不救,蛮吉说不救。老和尚又问杀一人而救百人呢,蛮吉依旧回答不救,最后被老和尚问的烦了,就大声的告诉老和尚莫说十人百人千人万人都是一样的答案。
因为老和尚的问题首先就是个伪命题。
杀一人而救十人,那十人为何需要被救?而那一人又为什么需要被杀?若是十人都不知自救,靠牺牲一人性命就有用了?就算有用,为何不从那十人之中挑出一人来杀了?反倒是又要去因果之外再造因果。
最后蛮吉的回答就是,连自己的命都不愿意抗争而将希望寄托于别人的牺牲的人通通该死,凭什么你想活就该活,别人不想死却必须死?
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如果有,那一定是我蛮吉的拳头不够硬,等我拳头硬了就还要来问问这个道理,它是个什么狗屁东西?
七根镇魂钉被一一取了出来。
那鲜艳女尸脸上原本已经凝固了的血泪蓦然长流,紧接着五官也剧烈扭曲了起来,几团黑气由被镇魂钉封住窍孔中悠忽笼罩了她的全身,连同头发指甲都一起猛烈的生长起来。
蛮吉知道,这是行将化作厉鬼的征兆,只要等这女尸睁开眼,也就是厉鬼降临的时候了。
只是这时,一点金光却突然出现在女尸的天灵处,虽然如日蔽云层般微弱,那些翻滚的尸气却始终不能吞噬这点光芒。
那点金光就如初升的太阳般,一点点从温暖变得光华万丈,最后化作了一个卍字形的胭脂印,静静的覆盖在了女尸的额头上,那女尸的面容,由开始的狰狞,迷茫,最终随着那枚金印的稳定而变得安详,血泪流尽,嘴角甚至有得大解脱的笑容浮起。
不用回头,蛮吉也知道这是老和尚先前的手笔。
只是这种慈悲,蛮吉觉得很虚伪。
三口楠木制作的珍贵棺材,在蛮吉的手里脆如薄纸,很快他就把其余棺材里的女尸一同起了出来,二十八根镇魂钉在他面前整整齐齐的摆了一排,做完这些,蛮吉就随便拉了条长凳,大马金刀的坐在灵棚里面。
“不想死的,就滚远点,想死的,就继续留下来看热闹。”
蛮吉对着外头的人群冷冷的道,于是转瞬间整个灵堂就变得空无一人。
蛮吉冷笑一声就在长凳上躺倒。
山神娶亲,当在宿夜,灵媒掌灯,鬼仆开道,伥人吹奏,土地相迎。
老和尚不言不语,只在灵堂后盘膝坐下,取出那只老木鱼轻敲不已。
是夜子时,原本月朗星稀的夜空悠忽被一片巨大的乌云笼罩,而后阴风平地起,飞沙走石击打在灵棚的柱子帷幔上发出阵阵笃笃笃的声响,宛如恶鬼在敲门,而蛮吉早就换回了大马金刀的坐姿,双手撑在膝盖上冷冷的看着远处,他的面前,四具女尸一字排开。
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白雾铺就的小路,一串影影绰绰看不清形貌的鬼差飘然其上,不见灵媒也不见土地,倒是那凶神恶煞的山鬼偏将,手中拘魂铁索铮铮作响。
蛮吉眼眉微微下沉了些许,正主没来,倒是让他有点失望。
那鬼将飘忽到灵堂前头站定,看了眼坐在灵棚内的蛮吉,又看了眼早就被蛮吉扯烂凤冠霞帔只是着普通人家女子服饰躺在地上的四具女尸,以一个空洞的声音开口问道:“我家山君可曾得罪了法师?”
询问对象非是蛮吉,却是老远处入定的和尚。
只因尸体上那枚大正梵印,正是他这等阴修鬼物的大道克星,能让他看一眼就觉得双目刺痛的梵印,施术之人就不是他可以得罪得起的了。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如果再不长点脑子,早就于这天地间灰飞烟灭了。
老和尚睁开眼指了指蛮吉,示意此间事正主是在那方,然后就又闭上了眼睛。
“如此,某家此处先替我家山君谢过法师了。”
那鬼将对着老和尚抱拳一礼,这才转身冷冷的看着蛮吉。
“山神娶亲,古来有之,我家山君并未违背礼法,且此事庙堂之上都有备案,你这小妖横将破坏,更是因此草菅人命,你可知罪?”
“我随便找张纸写几个字,你是否要将家中老娘媳妇全都吊死送来与我?若不送,是否就是是大逆不道?”蛮吉冷笑一声反问道。
“小妖找死!”
本来忌惮老和尚在场,鬼将言语之间还多有克制,却不想这小妖如此放肆竟敢羞辱于他,如果这都能忍,那他也就不必在山神庙立足了。
鬼将话音刚落,身后的山精怅鬼们立刻就呼啸着涌了上来,不大的灵棚里,当即就是鬼气翻腾,阴风阵阵。
蛮吉倒拖长凳,翻手就砸在一个半边虎舔额额额怅鬼脑门上,直砸的那怅鬼脑浆迸裂,红白之物溅散一地。
蓦然一道银光哗啦啦的直冲蛮吉的脖颈,却是那鬼将游动于外围趁隙出手,蛮吉冷哼一声一把两那拘魂索扣在手中,转而就是一拳将一头山魈由胸口打了个通透,连同那山魈尸体一同丢还给了鬼将。
一口纯粹真气在蛮吉周身流转不停,脚下拳桩更是变化不断,一拳既出,诸邪莫近,草精妖鬼全给我抱头痛哭,三拳之下,岳峙渊渟,什么山神老爷也给我跪下磕头,出到第五拳,蛮吉浑身气势猛地一变,宛如那九天应龙俯视人间,远处那游掠的鬼将突然惊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头什么小妖,而是一头从未见过的远古巨兽。
“死去!”
蛮吉暴喝一声拳出如龙,将面前那些怅鬼野怪横扫而空,一道尤如大日当空般璀璨的拳罡径直冲散了漫天鬼气,朝着那惊恐不已的鬼将当头砸下。
那鬼将不过铸炉境修为,离那中五境都还有莫大距离,几曾见过此等武夫气魄,当下就只觉心胆欲裂。
只不过蝼蚁尚且偷生,他已死过一次好不容易有了如今修为,又怎肯如此轻易再死一次。
见那拳罡当头避无可避,鬼将厉喝一声将手中的拘魂索舞动到了极致,同时大嘴一张,周边的山精野怪就纷纷被他吸入口中,使得那鬼将一时竟是身躯暴涨的同时气势更盛,直乎触碰到了洞府境的门槛。
不得不说,作为山神麾下的得力干将,那鬼将当属有些本事,只要他接的下蛮吉这霸道一拳,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蛮吉面无表情只管开山向前,怎想到那鬼将舞动的犹如九天玉盘般密不透风的拘魂索,只堪堪与蛮吉的拳头接触了一瞬,就立即爆发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崩裂声,而后如汤沃雪般溅散于天地之间。
“这……怎么可能……”鬼将不敢置信的看着透胸而过的拳头,那道拘魂索乃是山神老爷赐下的货真价实的灵器,等闲刀砍斧劈连一道白痕也不能在那上面留下来,如今竟然被一头小妖一拳锤的稀碎,不仅如此,他吸收了那么多山精野怪近乎于中五境的体魄,在此人面前竟然比纸糊的还要不堪。
没有人会给他解释了,蛮吉抽回了手,那鬼将就化作一团黑烟被这夜色所吞没,带着疑惑,不解和怨恨,永远的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余下的那些小妖见到鬼将蓦然暴毙,一个个都鬼哭狼嚎般的抱头鼠窜,蛮吉对这些小妖没有任何兴趣,任由他们逃回山神庙报信。
与此同时,原本昏天暗地阴气缭绕的天地蓦然被一阵霞光所冲破,不过这一次蛮吉只是冷冷的朝西方天空瞪了一眼,那团霞光就宛如有意志般缩成了一团,然后夹着尾巴远遁天际。
“我入三境了。”蛮吉看着自己的拳头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