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年秋收之后,为了增强十亩地的母性,它的主人——泥冲生产队的社员们——按照传统及科学种田的要求,在其身内播种了花儿草的种子。
花儿草在乡间和水中浮萍、岸上小草一样,繁殖力极强,生命力惊人。它们一旦有了生存的基础,那么这儿的整个世界必将属于它们的。
经过一冬的孕育,十亩地的日渐隆起的巨大的母腹昭示一种新的生命即将诞生。
柳破金梢,春寒料峭,二月春风似剪刀,这个大地孕妇便生产了亿万子女。
她们碧绿、清纯、质扑、柔嫩,“专气致柔”,如同婴儿一般。
嫩叶如茵,芳草萋萋,她们在崇尚“以静为下”的母亲的宽广、温暖、安全的怀抱之中宁静、安祥地生长。正如老子在《道德经》中形容的那样:毒虫不蛰,猛兽不据,攫鸟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踆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嗄,和之至也。
一眨眼的功夫,三月的骀荡的春风便来到了这个女儿国中说媒,要众多的女儿随她嫁到天边去。于是,每一个女儿都急不可待地戴上了紫色的伞形花朵,打扮成娇俏的新娘的模样。
这样,十亩地便成了花儿草王国,亿万朵美丽动人的紫云英一直连到了天边。
在这个海市蜃楼一般的王国之中,充满着色彩斑斓童话。童话从天边乘着祥云而来,童话从地下顺着青茎上升,童话在紫云英的花序上驻扎,童话在三月的春风中讲述——
在这个没有美仑美奂的高楼林立的如同天街一样的童话世界之中,充斥着人间难得的宁静、祥和、欢乐。这是地母所赐,也是地母仁慈。
在那个苦难的令人窒息的年代之中,夏家庄大队的一些男孩子们显出了天生聪明、嗅觉灵敏特性,他们凭直觉便晓得长满了花儿草的十亩地是孩子们玩耍、优游的好地方。每天一放学,他们便背着书包去那儿呆上一段时间,享受那属于他们的无比单纯、无忧无虑的快乐。
在这个充满了童话、饱和了快乐的至下至静、纯朴祥和的母性十足、繁华似锦的世界之中,很快夏家庄生产队已故的大队会计薛武夫的遗腹子——薛朱雅——便成了这个王国的主角。
自从他受邻居退伍军人夏忠荣点拨自学成才,成了会画毛主席肖像和父亲遗像的小画家之后,又蒙仙人指路,他便成了大队图书室的常客,从管理员徐立雪手中借了许多书藉回家阅读。
这些书藉包括《李自成》、《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说岳全传》、《隋唐演义》、《三侠五义》、《封神演义》、《儒林外史》、《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老残游记》、《孽海花》等等。
读这些今古大书时,他总是觉得佶屈聱牙、晦涩难懂,如同猜谜、考古一般。因此,他过目一些章节之后,其收获充其量还不到一知半解。他在花儿草王国之中对那些向他讨故事、寻欢乐的同伴们极自信地说这些今古大书时的窍门是凭空虚构、借题发挥、添油加醋。不求照本宣科,只欲引人入胜。
“象升提残卒,次宿三宫野外——誓挥铁骑驱胡虏,恭捧金瓯颂圣明——
官府张贴告示捉拿闯王李自成,告示上有《西江月》一首形容其亡命丧家之状及被捉拿之后的奖赏:
此是李闯逆贼,而今狗命垂亡。
东西溃窜走慌忙。四下天兵赶上。
撒下天罗地网,量他无处逃藏。
军民人等绑来降,玉带锦衣升赏——
高桂英是李自成的结发妻子,那一年才三十岁。她是赫赫有名的、已故的农民军领袖高迎祥的侄女——
郝摇旗名叫郝大勇。有一次农民军作战不利,死伤惨重,军心开始动摇。郝大勇从高迎祥身边掌旗官的手里夺过“闯”字大旗,然后边摇大旗边狂呼着向官军的阵里冲去。那些正惊慌动摇的农民军将士一看见“闯”字大旗向前冲去,都跟在它后边狂呼着向前冲杀,结果杀得官军落花流水——
刘宗敏约三十岁年纪,身材魁梧,骨棱棱的宽脸、双目炯炯、神态慓悍,内穿铁甲、外披半旧八团花紫缎旧斗篷,头戴铜盔、腰挂双刀——
李过是闯王李自成的亲侄子,又名锦,字补之,号称‘一只虎’——
河南杞县秀才李信和当地“绳伎”红娘子后来成了农民起义军中的著名的儿女英雄——
李自成在北京明皇宫武英殿草草称帝建立大顺政权之后,拜牛金星为丞相——
开国大军师宋献策能掐会算,首倡‘十八孩儿当主神器’谶语——”
至于十八般兵器及今古大书中神话、英雄人物则是背得滚瓜烂熟。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抓,镋棍槊棒,拐子流星——”
“大隋唐第一好汉为西府赵王李元霸——第十八好汉为大刀王君可——”
“三十六天罡星为天魁星呼保义宋江——七十二地煞星为地魁星神机军师朱武——”
“五岳正神:东岳泰山天齐仁圣大帝黄飞虎;南岳衡山司天昭圣大帝崇黑虎;中岳嵩山中天崇圣大帝闻聘;北岳恒山安天玄圣大帝崔英;西岳华山金天愿圣大帝蒋雄——”
“唐僧被如来佛加升大职正果,封为旃檀功德佛。孙悟空,加升大职正果,封为斗战胜佛。猪悟能,加升汝职正果,做净坛使者。沙悟净,加升大职正果,为金身罗汉。白马加升汝职正果,为八部天龙马——”——
时常围成一圈儿坐在花儿草地上聚精会神、津津有味地听他讲“古书”的男孩子们包括同班同学雷忠风、雷忠颂、夏新民、夏忠强、雷忠富、夏新平、周志虎、刘东林等人,还有四年级学生陶钢、陶铁、胡兴荣、杜义根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