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意思给我提面子。”
姜寻川呼吸明显卡了一下,很明显也想到了徐梨的行事作风,似乎有点呼吸不匀,攥着手机的手背青筋暴起,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手机。
“我跟局长给你做担保,硬是让你做一次任务好立个小功,可你倒好,押送个人都给我押到我家门口来了?”
徐尚身为半吊子警察,但也了解这事的严重性,不免尴尬道:“川哥,我真不是故意的啊,这女的邪了门,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跑那么快啊!明明我就拉了泡尿,一转眼就没了影,要不是小宋当时在场,我可能人也被这疯女人给宰了。”
姜寻川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颇为觉得头疼,刚想开口说话。
“废物,连个死囚犯都看不住!”
电话那边传来男人怒斥时的暴喝,紧接着夹带着有人边拦边呵止的声音,然而一切都是无济于事,一记重踢,恍若踢在何种肉体上的沉闷声,骤然间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榆辞原本嬉皮笑脸的表情一瞬间僵住,面上犹如蒙上一层不易察觉的冰霜,空气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严峻且冷厉。
一个声音沙哑且难听的男人似乎还在电话那边大声训斥,雨还在下,背景声音很嘈杂,徐尚抽抽搭搭的声音小了些,很快,对面便传来他很明显带有诧异的声音。
“陈…陈队长?你怎么在——”
陈队长,陈言柯。
一个三十岁还在不务正业的老男人,陈家的私生子。
陈言柯家里跟徐尚父亲家在商业方面一向是死对头。
年轻的时候在学校里因不服管教,殴打老师被家长举报,故而被亲生父亲花大价钱送到少管所,成年后直接安排丢到警局自生自灭,但并没有完全打消掉他的狼子野心,这恰恰增长了这个人为非作歹,狐假虎威的气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少年时期没有得到家长的关注和正确引导,只得到粗暴的手段和冷眼相待,以致于他成年之后性格相当的暴劣,却善于伪装,无数次在案件上针对姜寻川等人,尤其是——徐尚。
一般情况下,徐尚遇到他,铁定没好事。
过了半晌,一阵急速踩刹车的尖利声音戛然而止,小宋在厉声尖叫,对面传来徐尚因为吃痛而发出的一声闷哼,重物撞击在地上,连带着撞到车前盖,歇了声音。
有点像是被人用东西打晕了过去。
姜寻川一瞬间如同猫碰到了水般浑身一震,瞳孔微缩。
榆辞心下一惊,凑上来就探着脑袋过来问:“徐尚没事吧?”然后毛茸茸的头就被姜寻川用手一把强行压了下去。
她有些不高兴的瞥了姜寻川一眼,却被他一个眼神禁止呵斥,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只能垂头丧气的耷拉下来。
“徐尚?徐尚?”姜寻川强装镇定,一连对着电话唤了两遍,却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心,越发沉了下来。
雨还在下。
这就导致姜寻川的心情越发烦躁不安。
他的脸色阴郁得近乎要滴出墨水,浑身气息瞬间冷了几度,却只攥紧了手机,压低声音,对着电话那边发话,语调平缓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威胁:“徐尚是我们局子里的人,用不着外人训斥,陈队长做事还是要有点分寸,毕竟我可是出了名的记仇。”
那边只有嘈杂的雨声,没有人在听,手机被人从地上从水洼里捡了起来,旋即,那边发出一声男人的冷笑。
掐断,挂了。
手机里只传来一阵挂断过后“嘟嘟嘟”的声音。
“不会真出事了吧。”榆辞心有余悸。
姜寻川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可脸色依旧还是有些不太好:“不会的,徐尚家大业大,徐尚他爸跟市长又颇有交情,没人敢动他,就是可能受了点皮肉苦。”
尽管受点皮肉苦对于警察来说是家常便饭,可徐尚不一样,他就是一个娇气得不行的大少爷,有时候还不如小姑娘来得坚强,平时手上破个小口子都要大呼小叫个半天。
最关键的是…
陈言柯这个人作风不行,喜怒无常,善于伪装。
如果说年轻时候的他是一条乱咬人的疯狗,心理扭曲,觉得全世界都是欠他的,那成年之后的他反而更聪明,那就是一条蛰伏于黑暗里蠢蠢欲动的毒蛇,猝不及防的探出獠牙准备咬死敌人,稍有不慎,便会叫人疼上大半个月。
他从没有怕过什么,可在警局里最不想招惹的人就是这位。
偏偏这位陈大队长就跟他们有仇似的,几年来就没完没了的给他们添堵,有时候甚至是明目张胆的挑衅,暗地里使坏。
这位传言中“不务正业”的陈队长。
不是什么善茬。
姜寻川的脸色很差,身形单薄,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气,整张脸清俊如玉,印着晨曦的微光,却没有丝毫血色,颇为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方才转移话题,劝道:“外面还下着雨,你脑子怎么想的,非要挑这个时候?等会儿再出发吧。”
“我知道啊。”
榆辞收回手,心里还在担心徐尚,却只能顺势而为,不高兴的哼了一声:“门口有个女人,看起来似乎有点精神方面的疾病,神志不清的,外面还下着雨呢,我就想着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需要帮助。”
“女人?”姜寻川揉着太阳穴的动作一顿,心里莫名涌上不安。
他回过头去看她,皱了皱眉,颇为疑惑不解,目光锐利,一贯带有警察审问犯人般的口气:“什么样的女人?”
“你自己看啊,就在门口。”
榆辞最讨厌他这种职业病,懒得和他解释,只是一把拧开把手,打开门,抬手指给他看,然而下一刻她便愣在原地。
小雨淅淅沥沥,淋在青苔台阶上,路沿的蔷薇花低垂下头,恹恹的,院子里空空如也,别说是脚印,连一个人也没有,哪里还有先前那女人的半分身影。
也是,都过了这么久,那女人估计吓到了,也早就溜了。
“……怎么没人了。”
榆辞小时候就爱和他玩狼来了的游戏,此刻心中多少颇为尴尬,还想再试图解释几句,可越解释越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刚刚还看见有个穿雨衣的女人,难不成是走了吗。”
“穿雨衣的女人?”姜寻川捕捉到某个词眼,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他的脸色在光线的反射下已苍白得不像话,宛若白瓷中盛开的一朵绝净的花,在那一瞬间仿若被抽去了一切血色,“你是说,就在刚刚,你看见了门口有一个穿雨衣的女人?”
“对啊。”
榆辞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上方,认真比划,描述道:“长得还挺漂亮的,个子也挺高,就是可惜耳朵上还缺了一角,以前我在这边都没见过她。你说她不会是电视上那种被拐来的妇女,脑子有点不清楚的那种,然后被丈夫家暴了吧,挺可怜的。”
她之前在司法栏目无意看见过某女大学生打暑假工,然后被远房亲戚给骗到不知名山区,两万块钱就卖给四十多岁的老光棍当媳妇,也是挺漂亮的一姑娘,白白净净的城里人,家里独女,毒打不下数次还想着逃离魔窟。
说来虽然有点扯,毕竟现在这到处都是摄像头,就算其他偏僻地区有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但是在南浔古镇还是不太常见的,要是让四合院里的大叔大婶们知道,还不得先打一顿,再举报到局里。
她最讨厌的就是拐卖小孩和贩卖妇女的人,这种人哪怕是下场再惨也不够解恨,也不值得任何同情。
同情这种人的人一概而论,都是有病。
光是姜寻川这大杀神镇守在这南浔古镇,谁还敢在阎王爷眼皮子底下知法犯法?这不是闲自己命活太长吗。
但是万一真的有人胆大包天,想着做这种最丧尽天良的事,那这样说来,指不定那女人就是知道姜寻川偶尔在她家,所以才来寻求帮助的呢。
那也不应该啊,这天底下又不止姜寻川一个警察。
为啥不直接找警察?
…想不通想不通。
没等榆辞这些话说完,姜寻川突然一把扳直了她的身子,凑到她面前,神情分外严肃:“榆辞你跟哥说实话,你还看见了什么?描述下来,一字不漏的那种。”
榆辞呆了呆,尽管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认真的回忆片刻,抬手便在空中比划,口中详细解说:“个子的话…大概一米六八吧,最多不超过一米七五。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能有点忘了…反正穿着雨衣和灰色皮胶雨靴。”
越听下去,姜寻川的脸色可谓是非常不妙。
榆辞僵硬的挪了挪位置,在这种情况下不免心虚,实在坚守不了自己的底线,心想,难道是自己说的不对?记错了还是看错了……
“噢对了。”
她恍然大悟般想到些什么,一拍手,“她刚刚还想敲门进来,我以为是你手下的哪个新员工不敢见你,就准备给她开门来着,但是她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喊话她就跟见了鬼似的吓了一跳,还摔了一跤。”
“还不是都怪你。”榆辞顺手故作玩笑般抬手打了他一下,有意调节气氛,讪笑几声:“如果不是你,人家也不会走了,现在恐怕早就坐在我们客厅里见到我们姜杀神啦。”
姜寻川站直身形,却在此刻冷不丁打断了她的话:“你真应该庆幸,刚刚我拉住了你,要不然你现在……”
恐怕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他一句话刻意并没有说完,戛然而止,叹了一口气。垂下冷淡的眼帘,光影投在漆黑如鸦羽般的睫毛,流转其间的是森寒且冷厉的颜色,而在那转瞬之间,便浮现出一如既往的冷淡,逐渐凝固,替代,不动声色,将那句足够残忍的话活生生扼杀在唇齿之间。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只要他当时没听见客厅里传出来的动静,没有走出卫生间,那么很有可能门就会被榆辞给打开。
一瞬间,她就可能被杀死了。
这并不是开玩笑的,也不是在演戏。
那个穿雨衣和灰色皮胶雨靴的古怪女人,连他当时都差点被表面骗了过去,那确实是极度危险的人物。
就在刚刚,榆辞与那个女人近在咫尺,同样的,与死亡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