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说话从不让人觉得冒犯，而弈方柯从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哪怕他是忧心她的伤势。
陆凌柯理所当然地不想给他好脸色：“疼，特别疼，行了吧。”
弈方柯的心立刻就揪起来了，可他偏要死死克制着，闷声闷气没几分人情味地说：“那就躺下，还强撑着做什么。”
外面丫鬟报：“堂少爷，陆姑娘，玄先生送药来了。”
李玄自打知道陆凌柯受了伤，不仅搜罗了苏州城里治跌打损伤的所有好药送来，还托付药铺子的掌柜进些除伤疤的药，务必是最有效最珍贵的好药，每日瓶瓶罐罐的送来，十分殷勤。
伤人匪徒来无影去无踪，根本无处可查。宋清正在这个像是自出生就没动过怒的人脸上头一次见到了愠色，不知该喜悦好友有了心仪之人，还是该忧虑他用心太过。
屋里的人能听到外面温文有礼的声音：“姑娘伤势如何？淤青还是没消……把几种药都用上，隔一两个时辰涂抹一次。夜里睡不安稳……那我去买些味道清淡的香拿来助她安睡……不必通报，我就不进去了，姑娘身子不适，别劳动姑娘……”
“劳动姑娘”的弈方柯顿时如坐针毡。
瞧瞧这周到体贴的，就算他是个姑娘，也要芳心暗许了。可陆凌柯神色淡淡的，也不知是不懂，还是浑不在意。
弈方柯突然生起一股隐隐的窃喜。
元日将至，繁华的苏州大街小巷无不张灯结彩，夜市扩展到了过城的渡月河，连着几日，都有商贩撑着小船，或载着花花草草，或载着保存下来的鲜果，或载着精美的小玩意儿，一些有名的铺子也赶着这样新鲜的流行，摆出各色绫罗珍珠，一则趁着热闹多售卖出去一些，再则也可供人赏玩。
人们围在岸边，遥遥望过去，瞧上了什么，便吆喝一声招呼船家靠岸。人人脸上挂着喜色，不再节衣缩食，不再省吃俭用，热热闹闹地采买，欢天喜地购置新的米粮和家当。
渐渐的，街上开始有变戏法和演杂耍的了，随着元日越近，爆竹声也络绎不绝起来。弈府远离闹市，但管不住弈守杨跃跃欲试凑热闹的心，他完全忽视弈方柯想呆在府里的小心思，死乞白赖地拽他出去玩。
听说近日从洞庭来了个戏班子，无论是娇柔的旦角，斯文的小生，还是滑稽的丑角，全都由一水风姿绰约的女戏子扮作，却丝毫不显违和。弈守杨听得津津有味，可弈方柯什么都没听进去，袅袅婷婷的美人在他眼前轻盈地走位，他都像是看见麻杆一样浑然无觉。
弈守杨偶尔扭头，便看见他呆若木鸡的模样，心中感叹，他二哥，还没娶着媳妇就未老先衰了么。
弈方柯在想，李玄是不是又去府上送药了，今日是不是进门看一看她了……我是不是疯了？老惦记他做什么？陆凌柯是不是听他的话乖乖涂药……她是否会同他说起身上很痛……罢了罢了，还是听戏吧……这是唱到哪了？
半个时辰的戏，他从第一句就落掉了。
许是陆凌柯心里想过个久违的元节，天公也肯作美，她身上的淤青在元日前一天完全消下去了，只是偶尔还有酸痛，骨折过的胳膊还活动不利索。李玄说明日会让她坐马车，她不肯，他便打算去哪都陪着她，累了就随时叫轿子来。
弈方柯一反常态，甘愿跟着弈儒海散步，却被心怀鬼胎的老头轰去陪陆凌柯，于是他不得不与败家堂弟为伍。
元日这一天，城中鞭炮声响彻，让人不喜庆都不行。
宋清正请来了一队舞狮的人，舞过城中所有街巷坊市，一时间，路边摆摊的生意不做了，就连乞丐都不蹲在墙角了，挤在人群里看热闹，还有甚者，直接跟在舞狮队伍的队尾，一板一眼地扭起来，惹得众人哄笑。
弈府的人早早用过晚膳，年轻的已经按捺不住了，比如弈守杨；心有余而力还有点不足的也翘首以盼了，比如陆凌柯。
弈方柯却微微拖沓，他不想凑着李玄和陆凌柯两人一起，奈何弈守杨的眼力见全被噼里啪啦的炮仗炸没了，生拉硬拽地将他往外拖，还笑嘻嘻地问陆凌柯：“陆姑娘要和玄先生走哪条街啊？”
陆凌柯脸色仍透着苍白，笑起来还有些虚弱：“不知道，听先生的。”
李玄已经等在大门了，见他们出来，对两位弈少爷简单点点头，十分自然地拢了拢陆凌柯的披风——还是他送的那件，有些嗔怪道：“天这么冷，不知裹紧一点吗？”
陆凌柯的手缩在里面，闻言乖顺地攥住披风前襟：“走吧。”
两位少爷走在后面，弈守杨望着前面两人的背影，“啧啧”几声：“二哥，陆姑娘家是哪里的？她要是从我们家出嫁，是不是不合规矩？”
弈方柯心里已然悲戚得血流成河了，旁边还有个出口必杀的堂弟，声音有些沙哑：“守杨你饶了我吧，求求你别说话了，让我耳根子清净清净。”
弈守杨悄悄扬起嘴角，暗自思忖：我看你忍到什么时候。
他们走到了闹市，人越来越多，四个人被人群隔开了。弈守杨被嘴里喷火的戏法吸引过去，顺带着拉上了魂不守舍的弈方柯，反正他那些繁文缛节也让他不好意思去打扰那两个人。弈方柯只得跟他一起看了起来，看着看着还真提起了兴趣，眼疾手快地学了起来。
他吃喝玩乐很有一套，不多时竟能跟那位变戏法的彪形大汉对着喷起火来，给这位大汉多挣了不少银子。弈守杨看他高兴了点，唇角微扬，心中想道，这才是他二哥啊。眼睛随意一瞥又看见个踩高跷的，弈守杨急吼吼地拉着弈方柯跑过去瞧了。
转眼间俩人已经看过了六七个戏法，暂时没了什么新奇的东西，弈方柯就留了神寻找那两个人的身影，很快就看见了独自站在糖人摊旁边的陆凌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