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弈怀海“蹭”地起身,险些没站稳,被弈夫人扶住,他拿起早已备好的长棍冲着弈方柯的后背就拍了过去,没省着多少力气。这一棍子打下去,打得弈方柯吐了血,他根本支撑不住,头当即磕在了地上。弈夫人和杜小若死命抱着弈怀海的胳膊,才没让第二棍落下去。弈方柯抹了一把嘴上的血,右臂支撑着站了起来,后背疼得钻心,好像这一棍子捅穿了他的心肺,也不知是不是断了骨头。
他真的,一刻也不想忍了。
“恕儿不孝,这就滚出家门,不碍着您的眼。”
他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大堂,弈夫人左右为难,杜小若要追过去,被弈怀海喝住:“小若不许管他!让他走!我弈怀海没这个儿子!”
听了这一句,弈方柯怒极反笑,心道,他终于解脱了。他用沾血的手糊了一把眼睛,总是苍白中带着些风流恣意的脸庞被这一抹红点缀得有些妖异。他脸上落了一滴血泪,吓得廊下捯饬花盆的小侍一个没端稳,把花盆摔了个清脆,哆哆嗦嗦地跪下念叨“小的该死”。
弈方柯回屋拎了包袱背在背上,碰到了被打的地方,禁不住“嘶”了一声,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咬着牙出了门。门口仆役都畏畏缩缩着,最终还是没敢拦人。
他就这样离开了家,一步一步走向茫茫人海,他要实现自己的夙愿了,但未来怎样,不明。弈方柯此时的心像结结实实地堵了块大石头一般,沉重又阻塞得闷痛。
弈方柯及时地擦了脸上的血,拍拍身上的土,他在意自己的外表,内里怎么衰败,外表也要保持一尘不染的风度。他先去一家医馆上了药,弈怀海那一棍子打得着实不轻,伤痕已经青紫,有些地方渗出血来,好在还给他留了完好的脊梁骨,大概是他性子倔,连脊梁骨都长得格外硬实。小厮帮他上药时问他这是出了什么事,他笑笑说碰上个不长眼的小伙计,不小心挨了一下。小厮将信将疑的,也没再多问。上药出来,弈方柯就不知道该去哪了,也不知那个姑娘住在何处,干脆去了附近一个客栈订了上等房先住下。
陆凌柯在东街一家客栈住下,离城门比较近,方便随时离开。这是约定的第二天,她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那人考虑的如何,打心底里,她有点希望有缘人不是他,总觉得这人不给她添麻烦就算不错。聪明似乎是聪明,但总归印象不太好,这样没用的公子哥,到底是怎样的有缘呢?可说不期待是假的。在房里无事可做,来回踱步,还有一天,她心里愈加不安稳。
两人都是思绪万千,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陆凌柯迫不及待地吃了一碗面,吃完就呆坐在床边。离酉时还早得很,她实在烦闷,干脆躺下再睡一觉。或许是知晓她不愿意煎熬等待,心中的急切冲淡了些悲伤,难得没从噩梦中醒来,一觉竟睡到了黄昏时分。陆凌柯连忙叫了两个烧饼,吃完收拾好了随身的东西,就去城门等待。她其实不喜欢等待,早早过去,是怕自己不够诚意,可站了一小会就开始不耐地反复踱步。看看天色,就快酉时,街上的人都去了热闹的夜市,还有一会儿城门就要关了,他还没到。她想,情理之中。不过,还是要照约定等到酉时。再一会儿,西边出现了一个身影,陆凌柯定睛看,那人朝着城门跑来,近了,越来越近……
当弈方柯站在陆凌柯面前,她瞪着眼睛半晌没有眨动,棕色的眼眸融在夜色中,看不出多少情绪,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么难以置信。
弈方柯连连道歉:“让姑娘久等了,在下失礼……”
陆凌柯努力抑制住心中起伏的情绪,打断他:“不必了,走吧。”
由于弈方柯是扬州城有名的凰之厢的二公子,与守卫随便说了个要外出采货的理由,便轻易出城了。走了很久,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半晌,陆凌柯问:“和家里交代好了?”
“嗯……姑娘不必挂心。”
“不是挂心不挂心的,只是别让我背上个拐带人口的罪名就是了。”陆凌柯努力冷着口气,连一点同行的自觉都没有。
“…哦,姑娘大可放心。”弈方柯有点心酸,猫嫌狗不待见说的大概就是他了。
除了突逢家变带来的对世事的冷漠疏离,陆凌柯还保留着一点千金小姐的娇俏活泼,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调侃他:“哎,你怎么舍得下那什么仙楼?”
其实陆凌柯根本不知道青楼是什么地方,她以为那是个奢侈的酒楼,往后可没有什么大吃大喝的日子,少爷当真舍得?
弈方柯心想:还真是聪明,听一遍名字就知道慧仙楼是什么地方。不过他也有点生气,他从来不是那种去寻欢作乐的人,只是喜欢听艺伎弹曲。艺伎大多身世凄苦,高傲孤冷,也许只有这样的心境才对曲中的悲欢离合看得更通透,因而她们弹的曲子感情丰富,很有韵味。
外面的人总以为他去那里倚翠偎红,从家里也是受了一肚子的气,本以为终于躲开了,没想到现在还会遭人嘲讽,语气顿时不怎么客气:“还请姑娘不要信口胡说,我只是喜欢去听曲,会弹曲子的人有很多,日后还会遇到,为什么舍不下?在下多情,但不滥情。”
嗯?陆凌柯有点没听明白……一个酒楼怎么跟多情滥情的扯上了干系?不过,倒是给他“花花公子”的名号做了个解释。直觉自己问错话惹人生气了,她连忙道歉:“多有冒犯,还请公子见谅。”
弈方柯繁文缛节甚多,动了气也得表示宽容,于是说:“方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姑娘不必介怀。若是不介意,姑娘以后叫我弈方柯就好,日后同行,一直叫公子,实在生疏。”
“好。”陆凌柯随口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