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着逛着,一凡忽然发现前方围了一圈的人,拉着夜九跑过去一看,是一家店的活动,一丈半高的杆子上吊了根三尺长的绳,绳上每隔六寸挂了一枚铜钱,规则便是用一根细竹签自下投掷,穿过越高的铜钱孔,获得的奖品越好,那竹签是一两银子一根。
一凡原本对这活动嗤之以鼻,却忽地瞧见那第一档的奖励,两眼放光:“羽哥哥!你看你看,那是什么!”
“是……狼吧。”挤进了人群,离那头白色的小狼崽离得近,夜九也能看清。小狼崽乍一看还让人以为不过是只普通的狗,安安静静地趴在笼子里,一双蓝灰色的眸子无神地瞧着这些可笑的人们。
“老板,来两根签子!”不等夜九多说,一凡就举了二两银子,向那店铺掌柜要了两根竹签。他第一签没有去瞄那最高的铜钱,使上些许内力,那竹签咻地穿过了第二高的铜钱孔。“好!”围观的人们纷纷赞叹,掌柜也一边夸着一凡好功夫,一边将一根雕工颇佳的桃木簪子递给了他。一凡将簪子递给身边的夜九,自豪地朝她笑了笑,见后者点头,他卯足了劲儿要去投那最高的铜钱孔。
那竹签看着就要穿过铜钱孔,杆子却是一抖,那枚铜钱就硬生生地避了过去。
一凡看着扶着杆子的那人,怒道:“你动什么呀!”这时掌柜出来扮了个笑脸:“哎哟,少侠,我家小二也会累嘛,方才定是他想松口气,没想到就耽误少侠那根签子了。”一凡算是明白了,那只小狼崽今晚是谁也别想带走了,他抬头想要让夜九出手:“羽哥哥!……哦,哥哥是不会武的。”夜九无奈地笑笑,一只狼崽,可不值得她暴露自己的身手。
“掌柜的,也给本公子来一根签子吧。”一凡正郁闷着,他们身后忽然有人也出声要竹签,夜九回头一瞧,慕容贺、楚煦然,还携着一个柳敏培就站在那儿,竟是都没有带侍从。三人容貌皆不差,各有特色、气质不凡,穿着打扮一看便是达官贵人,尤其是楚煦然,不愧为“楚玉郎”,他摇着纸扇,嘴角带着点点笑意,让周围少女纷纷红了脸颊。
三人都是少在普通百姓前露面的主,再加上天色已暗,居然没有人认出他们。原本夜九站在这儿已经引来不少目光,这三人一来,更多的人围了过来。
“呃,”夜九略作思索,开口招呼,“慕容兄、楚兄,这位是……”
三人走近,柳敏培向夜九拱手招呼:“在下柳敏培,早闻羽公子年少有为,今日一见,果真气度非凡。”夜九看似不好意思地笑了:“柳公子过奖了。”
那边掌柜已经递了一根竹签过来,慕容贺接过,玩味地瞥了一眼那谄媚的掌柜:“掌柜的,不知你那小二,休息好了没有?”掌柜是个有眼力的,这会儿看这三人都不普通,再加上围观的人多了起来,他抹了把汗:“好了好了,这次绝不会动。”
慕容贺笑着点了点头:“好。”
谈笑间,那一根竹签已精准无误地穿过了那最高的铜钱孔。
“哇!”人群发出惊呼,这风轻云淡的出手,更衬得此人身手非凡。
掌柜的不敢造次,便戴着手套,将那狼崽从笼子里抓了出来,大声宣布着结果,把狼崽递到了慕容贺手上,还不忘说自家有多么诚实有信,好好地宣扬了一番自己的店。
那狼崽在慕容贺手上,似能感觉到这人身为武将的煞气,乖乖的趴着,只是那双眼眸不再无神,滴溜的转着。一行人出了人群,摸着雪白的狼毛,慕容贺看着夜九:“小羽,咱们聊聊吧。”
“不可以!”不待夜九回话,一凡最先开口拒绝,“羽哥哥今晚答应要陪我逛街,不能陪你聊天。”
楚煦然想笑,慕容贺和这小男孩想来是认识的,这男孩居然敢驳斥东华恭王,胆子也是大得很:“这位是……”“啊,这是知衣先生的小徒弟一凡,”夜九赶紧拉住一凡,轻声说到,“一凡,不能这么说话,快给恭王殿下道歉。”
“没事没事,先来后到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慕容贺无奈摇头,想了想,提着狼崽的后颈肉,将它拎到一凡面前,“小一凡,这样吧,我把这只小狼给你,你就把你羽哥哥借我一会儿可好?”
一凡咽了口口水,心里欢喜但没有伸手去接,他抬头看一眼夜九神色,见夜九点头让他收下,这才一把将狼崽揽入怀中:“哼,那就姑且借你一会儿,不准欺负羽哥哥,不然我要师父给你好看!”
“哈哈哈哈哈,不欺负、不欺负。”
面对慕容贺那放肆的笑声,夜九叹气。一凡也是可爱得紧,此时抱着狼崽,一面掐着它的嘴,一面在检查它的身子:“羽哥哥,是只公的。”
“知道了。”夜九刮了一下一凡的鼻梁。
慕容贺看着二人的互动,眼中蒙上一层暖意,提出随意走走,夜九应了,带着一凡,和慕容贺一齐往朱雀大道尽头走去。
楚煦然和柳敏培一直默默走在三人身后,不言不语。
“少将军呢?”夜九问。
慕容贺哂笑:“他呀,今儿个风头出大了,可不敢出来像我这样乱晃咯。”夜九笑了,的确,今日迎亲,多少百姓都把少将军的风姿看了个彻底,司南池这会儿要是上街,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冲上来与他亲近呢。
一凡将那狼毛揉得一团糟,神采奕奕地扯了扯夜九的衣袖:“羽哥哥,给它取个名字吧!”
“你取便是。”
嘿嘿一笑,一凡脑子里又冒出些坏主意:“那……叫知行如何?”知行?知衣锦行,这倒是把自家师父师兄全讽刺进去了。夜九笑着拍他的脑袋:“人精儿。”一凡吐了吐舌头,用力一把将夜九的身子扯低,凑在她耳边悄悄说:“其实……这是师兄的字。”夜九挑眉,如今早已废弃了取字,齐锦行居然有字。她对此并未深究,倒是对这个名字更感有趣:“哈哈哈,不愧是一凡。”
一凡抱着狼崽,一通乱揉,看着知行那副被折腾得呜呜直叫的模样,笑得愈发开心。
看着身边玩得开心的一凡,夜九的神色和缓许多:“殿下怎么突然在街上与我打起招呼了,不是还在禁足么,不快些回府,没事吗?”按理说这些达官贵人上街都是较为低调的,如此出风头,可是少见,更别提慕容贺正被禁足了。慕容贺也看着一凡,笑出了声:“嗯……这不是有煦然和小培跟着吗。而且看到小一凡那么想要那只狼崽,就忍不住出手了。”骗人!刚刚你明明一开始没有想把狼崽送给一凡。夜九在心里大喊。
夜九正欲说话,蓦然,几丛火树银花在夜色中绽开了,一行五人一狼都抬起了头。
“羽哥哥,河边有人放烟花,我们也去嘛。”早在新年夜,一凡就想放烟花了,怎奈那天被师父管着,只能看着城里簇簇焰火绽放过眼瘾。此刻一见有机会,他马上就开始摇夜九的袖子,夜九向慕容贺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回头冲一凡点头:“好,机会难得,想去就去。”
淮江贯城而过,河道不宽,水流不算太急,两旁河岸上不少人都在此玩乐。
将银钱给了一凡,又接过他的小知行,夜九看着他蹦蹦跳跳地跑去摊子上买烟花了。
“这小狼在羽公子怀里,倒是安静得很。”楚煦然不知何时走到夜九身边,低头正看着知行。知行在夜九怀里出奇的安静,不是在慕容贺怀里那种带着畏惧的安静,而是温顺地将头靠在夜九的胸前,一双眼也失了狼的凶厉。慕容贺也看出来了:“是呢,小知行这是在撒娇?”
夜九轻轻拍着知行,看了这二人数眼:“就别笑话在下了。”
一凡没跟夜九客气,拿着她的银子买了摊子上最大的那筒烟花,大老远地朝她喊话:“羽哥哥,有没有火折子!”夜九摇头,想说没有,却见身旁的楚煦然应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管小小的火折子,走了过去。他会随身带火折子?夜九发现她从来不知道这楚玉郎还有这个习惯。
慕容贺见一凡得了火折子要搬烟花,冲夜九打了声招呼,就也上去帮忙了。
柳敏培这才有机会走到这少年郎身旁仔细打量:“羽公子,瞧着倒是不像普通商人。”夜九耸肩:“许是沾了些本家的书香气吧。”
“本家……可是西齐世族叶家?”
“不错。”
一问一答,柳敏培对面前的公子哥多了几分忌惮,要知道柳家已算得上是功成名就立世大族,可还是被西齐的叶家压了一头,就算眼前这个磊落少年只是叶家旁支出身,也不可小觑。
两人说着话,楚煦然已经慢悠悠地走了回来,留着慕容贺在那儿帮着一凡点引线。引线一燃,一凡拉着慕容贺就往回跑,直到那第一声传出,他停住脚步,回身抬头去看那偌大的灿烂花火,满脸的欣喜。
一凡想要与夜九说这烟火绚烂,转头,只见那人静静站在那儿,一双澄澈的眸中映着灿烂的火花,眼色比往常温暖不少,橙黄的光芒将她那略显英气的眉眼修得柔和,又见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知行的背,明明是一身男装却偏有几分出尘娴静,一凡仿佛都能看到夜九身着华服赏这漫天花火的模样了,定是十分好看的。
慕容贺感觉到身边的小子没有专心观赏焰火,顺着一凡视线望去,也是禁不住一瞬失神,那少年长相本就中性,此时一瞧,竟有几分女子的柔美。
“楚某,还从未如此放过烟花。”看着一丛又一丛的花火绽开,纵是楚煦然也几分感叹。
一筒烟花放完了,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一凡跑到夜九身前,扯着她的袖子又是一个甜甜的笑:“羽哥哥,方才那烟花好看不?”
夜九见过许多烟花,却从未与身边人一同放过,就算看不太清那一朵朵花,心里也是欢喜的:“好看。还想再放吗?”见一凡点头,夜九将知行交给他,又从荷包里拿出一锭银子:“够吗?”一凡连连称够,把知行往夜九怀里一扔,又跑去买烟花了。慕容贺无奈地笑笑,也回头去帮他折腾。
“恭王殿下,倒是不像亲王。”夜九感慨。
楚煦然抿唇一笑:“他呀,傻得很。”夜九瞧了眼楚煦然,随即摆正目光,想起慕容贺曾经提醒过自己要尽早离开的事,心中暗自感叹慕容贺装傻装的足够到位。
一凡花光了那锭银子,买了五筒方才的烟花,又买了好些小烟花。
放过一次,第二次便就不那么怕了,一凡竟然是一个接一个把所有的烟花都一次性点燃了,炮鸣声响个不停,他和慕容贺笑着跑了回来。一凡一回来,不急着去看花火,反而认认真真地瞧着夜九的侧脸——那双眸子仿若变成了金黄色,带着点点笑意,似乎还有些湿润。他摇了摇夜九的袖子,朗声说:“羽哥哥,以后,回西齐,我们再一起放烟花好不好?”
夜九的视线并未挪开,她嘴角含笑,竟是清清楚楚地回了一个“好”字。
一凡惊喜,怕是自己听错了,连忙追问:“真的?”
夜九这才低头,直视着一凡那双充满期待的眸,应了一声:“嗯。”而后抬头,继续去看那一片火树银花。一凡沉浸在惊喜当中,笑得愈发放肆。
“一凡很兴奋嘛。”
听到慕容贺的调笑,夜九说:“平日里一凡要看顾知衣先生,整个一小大人,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孩子,就是少了玩伴而已。”
慕容贺认真看着夜九,发现她眼泛泪光,皱眉:“小羽这是怎么了?”如此一句,倒是把这几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夜九脸上。夜九也发现自己失态,空余的手抹了把眼:“无事……想家罢了。”
楚煦然方才听到了一凡与夜九的对话,所以并未怀疑,倒还点头:“也是,公子今年的年是在这儿过的。”
此句与花火一同消散,那璀璨焰火凋零于空,再无后续。
一行人便往回走。
走在路上,一凡抱着知行,好奇地问:“羽哥哥,往年元宵你是怎么过的?”
夜九一愣,她没有血亲,不管是什么节日都没有团圆一说,往年上元,便不过是沐睿泽与慕容贺他们摆着酒席吃吃喝喝打打闹闹,不能沾酒的她就在旁吃着菜,在无人察觉的角度悄悄笑着罢了。“我……常年游离在外,很久没有与家里人过年,更别说是元宵了。”她言语中的落寞,可不只是无法与家人一同过节那样简单。
慕容贺也有几分寂寥:“往年都是我们这些个一起打江山的兄弟一起吃喝玩乐,如今立国,是再无法同以前一样了。”
楚煦然倒似对以前的节日酒席毫无留恋:“今年元宵恰逢立后大典,陛下明明在宫里设宴,虽不能如从前那样放肆,但也别有一番风味,殿下不还是拽着我们早早地跑出来了。”慕容贺挠挠头,讪笑不语。夜九却从那笑容中读出了好些悲哀,当即也不知该说什么宽慰他。
一凡见夜九脸色微沉,赶忙伸手去拉她的手:“羽哥哥,往后年年,我都和你过。”夜九点头,脸色颇为无奈:“你呀,世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说年年一起过就能一起过了?”一凡撇嘴。
聊着便走到了玉楼前,夜九喊了丁笠备车,便就此与三人道别。那三人也未多提什么,只是慕容贺有几分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无言离开了去。
回府的马车上,一凡与夜九唠叨了一路回西齐有趣的事物,听得夜九的心里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