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蒙蒙亮,风镜便拖我去到山中寻药。
其实,深夜里惊醒过来后,他就想这么做了,听我无奈的解释完,并非每个人,都能如他这般,暗中视物,他瞧了我一眼,喉中低嗤了一声笨外,倒没再说什么,也没继续坚持,让人多少感觉有些意外。
我觉得,这与其说是我俩感情进步神速,倒不如说是他终于发现,有些事确实自己做不到而对方能做到,于是那种桀骜之气无形中就收敛了许多。
从这点而言,他一直是个很单纯的孩子,服便是服,不服死也不服。
反而我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做到不负他的期望。
药草很快就找到了,只要搞清它们的具体形状和气味,这些其实都是深山中常见的植物。
狼崽的伤势也没有进一步恶化,虽然依旧是无精打采的样子。
可是,看着这样虚弱的小狼,拿着手中好不容易混合捣好的药泥,我却一时真有些犹豫。
因为不确定是否有用。
无论是药方还是剂量,甚至担心自己采错了怎么办。
想了想,我如实将顾虑告诉了身边的他,心中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向一个孩子寻求意见。
“你真奇怪。”
结果他瞧我,那眼神好似说,有这种顾虑才是古怪:
“因为不治不行,我们才去找药的吧?”
我哑然失笑。
小心解开狼崽的伤口,不去碰触那固定好的夹板,只从缝隙中,轻轻将草药敷到伤口上,再重新扎好绑带。
或者只不过是因为新鲜药泥的清凉感使然,但看到那小狼,亲昵的拱拱风镜的手,似乎舒服许多的模样,我依然觉得心头安慰。
人就是如此。
一面猎杀其他动物来果腹谋生,一面却又对身边的某些动物产生感情。
我这想法,若让身边这正在逗狼崽开心的孩子知道,恐怕又会被说奇怪了。
在他眼中,或者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生也当然,死也当然。
以后的日子,虽然谁都没说什么,但变化还是默契的开始了。
我们每天都一起外出进山,然后再携手去狼群那里,风镜是名正言顺去捕猎喂食,而我是偷偷摸摸去采药治伤。
当然,所谓偷偷摸摸,是指在师父面前而言。
其实我对此是有忌惮的。
因自己毕竟是不怎么外出的人,即使外出也大多就在洞口附近练剑或做事,很容易寻得见。
如今天天,总有一两个时辰,不见踪影,师父虽然时常闭关,但时间长了迟早察觉。
是以想过教给风镜识别药草,让他将两事一并办掉,可转念一想,自己终归要去狼崽身边配药换药的,也就算了。
数日后,师父闭关出来,饭桌上果然问起,我还未怎样回答,没料到有人竟在一边截了话头。
“师姐她陪徒儿我练功。”
那孩子如此插话道,想想,又摇摇头:“不对,是徒儿陪她练功,她武功太差。”
这话成功引得师父皱眉,训了一番尊师重道之言。
见他垂头吃饭不言语,就又转过来问我。
这下先前预备好的说辞全然无用,我只得顺着风镜的话讲下去,好在有惊无险,生生将这个谎给说圆了。
“如此也好。”师父眉头还是没舒开:“你师弟轻功确实不错,你俩每日竞逐互促也好,但记得不可走的太远,更不可太纵容。”
我点头称是,心中抹了把汗,对那孩子的认识又进了一层。
不能说风镜帮了倒忙,以他的性子,这番话定然是临时起意的,应变之快已在我预想之外,会特意帮忙说话更是想也没有想过。
不过那日以后,自己确实又多了一项任务,那便是练好轻功,以备师父日后查验。
对此风镜很是气定神闲,说大不了,真陪我练习好了,需知此时。我俩虽近了不少,但武功方面,他依然是颇自负的。
当然这自负源于事实,我也不以为意。
但因师父之前的一番话,也出于私心,我哄他与我做了一个约定,那便是这段练功期间,若他被我追上一次,就从此要规规矩矩唤我师姐。
他毕竟还是直性子的孩子,不假思索就同意了,也不想想,自己其实一点好处也没有。
之后的半月里更是忙碌,虽是忙碌,却也充实。
可有一件事,在我心中,一直隐隐不安。
这不安,随着时间的变化,近来愈发明显,倒不是因为轻功较量。
这半月我虽未赢他却也进步许多,偶尔偷偷取巧,也能追的他全力以赴。
于自己来说已然足够,也不是因为收获分享,早在询问过详情后,我已将陷阱,设在了狼群的活动范畴之外,两不相扰。
令我不安的,是那只小狼的伤势。
它的伤势倒并未恶化,至少我每次清理创口时,都见不到感染化脓的迹象。
但不知为何,这前前后后已是近一个月的光景,按理说野兽的恢复力,应该优于常人,但那伤口却愈合的极慢,连精神也一直是见萎靡不振的。
对此,风镜也不知道是不察还是不说,总之没什么表示。
但我毕竟心中没底,时常担忧自己所采的那些药材,是否真起到,该起之功效。
未曾想到的是,没多久,连这种药材,竟也没办法给它用了。
秋末本不该是华山的雨季,可眼前确实是沥沥淅淅的,已连下了三天雨。
雨势不算大,却也不见小。
无论如何,这对我和风镜来说,本也不该有什么太大的影响,要做的事情下雨、下雪,我们也是会去做的,除非是师父正在身边。
偏就有这么巧,师父她老人家刚完成了闭关的一个阶段,这几日正是休息调养的时候。
于是,在这一场,本不算什么的雨面前,我们之前寻的那些借口统统都没了作用。
甚至连风镜一直以来的捕猎,也在师父,眉也不抬的一句:“这么大的雨,你就不必,再特意出去了,洞中总归储粮足够,熏腊也不少,短不了这几日伙食。”中,暂时搁置了下来。
我生平第一次后悔,平日太积极,以致备下,太多的存货。
变相禁足的日子是难熬的,尤其是心中还有牵挂,每日除了操持家务,打坐运气外,自己就只看着洞外,满树的雨中红叶发呆。
期待明日,就是雨过天晴。
而风镜的情况更甚,在师父面前他虽还算克制,却连打坐都定不下神来,眼中隐隐现出一丝戾气。
这样到了第四日,那孩子终于再也克制不住,一大早就失去了踪迹。
我想替他瞒都瞒不住,师父很快就发现了他不在。
问我也问不出什么名堂,自然怫然作色,沉着脸,坐在对着洞口的位置,一言不发。
我垂手侍立旁侧知道要糟,往洞口轻移了两步,心中只盼风镜回来,能先见我眼色,做足借口才好。
这样待了很久,洞外雨势渐大,依稀竟还有了雷声。
我等得实在心焦,正想对师父主动请命去寻人之际,洞口忽的一暗,闪进来一个水淋淋的小身影。
他全身湿透,狼狈不堪,连发丝都在滴着水,脸色也比平常苍白了几分。
进得洞来,似乎全没看见一旁的师父,只径直冲到了我面前,一把握住我的手。
“跟我来!”
他说,眼中焦急,指尖冰凉。
“思语!”
身后是厉声呵斥,没有唤风镜却唤了我,其意不言而喻。
一时两难,可手上传来的冰凉太过沁骨,让人无法再有一丝犹豫。
我当机立断的转身,拱手对师父一揖到底:
“此刻不及解释,徒儿去一趟,求师父能信得过徒儿!”
一句说罢,再顾不得什么,我转回身,与那孩子携手冲入了茫茫雨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