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铺里那些闲侃扯淡的茶客们,一看苗头不对,早已经个个脚底抹了油,溜之大吉。
伙计和老板也知道这些人不好惹,慌忙闪开,耸着肩膀缩着头,躲在了柜台后,也不敢上前询问。
大柱坐在桌边,向四周一望,街上也是空空荡荡,行人都绕路走开,心中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眼前这几个人本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没想到现在自己却莫名其妙卷了进来。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他本就是胆大勇猛之人,又怎么会临事退缩?
大柱两眼一瞪,呵道:“有本事你就过来,我倒要看看你是什么玩意。”
这一声厉叱,回荡在店中,三只眼宁飞只觉得耳鼓嗡嗡作响,白衣年轻人眉头一皱,怒气渐作,苍白的脸也变得通红起来,似乎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敢这么对他的人。
此时,一个黑衣大汉从白衣年轻人后面猛冲了过来,来到大柱身边,猛一拍桌子,恶狠狠地瞪着大柱,怒吼道:“你小子还真狂妄!”
只听哗哗几声,这桌子竟然塌了下来。
大柱也不惧怕,冷笑一声,脸上满是轻蔑不屑,唰一下站了起来,铁塔一般,矗立在那黑衣大汉跟前。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一场恶斗已然不可避免。
三只眼宁飞早已被眼前阵仗骇的面容苍白,全身颤抖,此刻见这架势,慌忙站到大柱和黑衣人之间,两手一摆,对着那几人鞠了个躬,强颜笑道:“刚才我竟然眼瞎没看出来,原来是玄之门的大爷们。最近一年,玄之门越来越壮大,专门处理这城里城外的妖邪,就算是官府也要给你们几份面子,谁不认识你们啊。再说我就算眼瞎不认识诸位,也应该认识诸位袖口的这个金色葫芦呀。”
这几人的衣服虽然有黑有白,有壮有瘦,但左手袖口都是织绣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金色葫芦,这葫芦微微倾斜,葫芦口斜向地面,葫芦肚子却歪对着胸口方向。
大柱早就注意到了这个葫芦,此刻听三只眼宁飞这么一说,才知道这原来是玄之门的标志,心中不免暗暗寻思:“这玄之门又是一个什么东西,怎么自己从未听过?听着三只眼宁飞的话,似乎是新近建立的,处理一些鬼怪之事,只是不知处理什么鬼怪之事。”
思索间,只见白衣年轻人挥了挥手,那黑衣大汉便重重哼了一声,瞪大柱一眼,不甘地站了回去。
白衣年轻人的脸又变回了苍白色,他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端起放在鼻前,轻轻地闻了闻,然后慢慢张口啜了起来。
站回去的黑衣大汉伸手指着三只眼宁飞,怒骂道:“小兔崽子,你倒是让我们权堂主好找!”
原来这白衣年轻人姓权,是这玄之门的一个堂主。
三只眼宁飞早已两腿发软,依然独自嘴硬道:“没有,没有,要知道大爷们在找我,不用你们寻来,我自己就找过去了。”
看来是这些人不知因为何事,一直在找三只眼宁飞,大柱心中暗想:“以他刚才卖弄炫耀的个性,如此害怕躲避这些人,看来一定是有什么厉害的缘故。”
果然,那权堂主旁若无人的喝完茶,轻轻吐了吐口中的茶叶沫子,阴仄仄干笑几声:“听说城西乱坟岗中有一个赌场,你是不是去过?”
三只眼宁飞突然睁大了眼睛,满脸悚栗之色,额头忍不住流下涔涔冷汗。
他好像想起了不该想起的事。
一些消息特别灵通的人,总会比别人多知道一些事情,有一些事他们能拿来换钱,有一些事他们却宁愿一辈子都不知道。
听完他们的话,大柱这才知道,原来城西乱坟岗中不光有焦三的坟墓,三年前还出现了一个怪异的赌场。
那个赌场位置飘忽不定,时有时无,诡异无比,你要特意去寻找,反倒不一定能找到,只有运气极好的人才知道怎么去那里。
听说那赌场不管来客是人是鬼,一概来者不拒。
它里面接受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打赌,也接受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赌注,只要你敢押注,即便你几乎百分百确定你会赢,也会有人跟你对赌。
人生本就凶险,再多一些刺激又有何惧。
倘若赢了,回报大的难以想象,简直三辈子都可以吃喝不愁。
倘若运气不好,输了也没关系,只是赔了赌注而已。
两年前,三只眼宁飞和一些顽童般好奇和无畏的朋友,在一个晚上无意中进了那个赌场,他们发现那个地方简直就是仙境,奢华舒适,美妙安逸,还有着无数的金银,宝物和美女。
所以三只眼宁飞的朋友们忍不住赌了一把,也就是那一次,他的朋友们不小心折了赌注。
所以只有三只眼宁飞一个人回来了。
他曾发誓一辈子都不提这件事的,只是后来官府调查他失踪的那些朋友,他不得不讲出了那晚的奇遇。
虽然城西有闹鬼的传说,大家却依旧只当他是信口开河编了个故事。
最终,官府也当然没能够找到他的狐朋狗友。
乱世之中,几个平凡的人默默无闻的消失,本就是一件不值得关心的小事。
于是,此事便不了了之。
大柱听罢这个故事,不由暗暗称奇,心想:“虽然这人喜爱炫耀,但刚才剑拔弩张之时,他倒能忍住恐惧挡在了我跟前,也算是个义气的人。他讲的这番话虽然缥缈玄幻,但我最近这一番的遇鬼遇虎,也是知道鬼神的存在,这小子的话也并非完全不可相信。这赌场也是三年前出现,只是不知,跟三年前那邙山之事有没有关系。”
大柱望了一眼三只眼宁飞:“你从那赌场回来,想必是赢了,但瞧你样子也不像是有万贯的财富。”
三只眼宁飞惨笑一声,道:“我能回来,并不是因为我赢了,只是因为我恰巧没赌而已。”
一黑衣大汉,冷冷哼了一声,“倘若那地方真的如仙境一般,你有机会赢得无数财宝,你真能忍住?”
三只眼宁飞听到这话,仿佛记了什么一般,激动起来,他握住拳头,不住颤抖起来,两眼空空望向窗外,喃喃自语道:“对……你说的很对,我应该赌一把的……我不该回来的……”
大柱看着他这个样子,忽然觉得他很可怜。
三只眼宁飞依旧不停地低声诉说着,仿佛梦呓一般,脸色已变得比死灰还要灰黯。
他忽然跑到权堂主身边,抓住权堂主的手,满眼疯狂和不甘:“你们是想去那个赌场吗?我跟你们一起去,好不好?”
权堂主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好啊,我们玄之堂本就是铲除鬼邪的,之所以找你,就是为了让你带我们去这地方,好不让这些魑魅魍魉惑乱人世间。”
三只眼宁飞满目悲凄,自言自语道:“魑魅魍魉……好个魑魅魍魉惑乱人间……”
眼下这三只眼宁飞神情大变,全然没有了先前那嬉皮笑脸察言观色的玲珑,大柱只以为他是后悔没得到宝藏,失去了心智,不免心中着急,当下只有他知道些焦三的消息,这一去倘若有什么闪失,岂不是这一趟又要前功尽弃?便不由连连劝告,但那三只眼宁飞已经如同一个木头人一般,混混沌沌,跟着玄之门的人走了出去,哪里还能听进去劝诫。
眼看他们几人已经走到街上,大柱也来不及多想,匆匆跟了上去。
那权堂主见状,以为大柱也想进赌场豪赌一把,便冷笑一声:“也是个贪嗔的人!真不怕丢了性命!”倒也不阻拦大柱,任由大柱跟着。
这一行人出了城门,走了四五里路后,果然如当初在饭铺中说的那样,已经是天色擦黑。
一路无言。
诸人跟着三只眼宁飞继续走着,接下来的路也变得非常荒凉,又走了半里多地,渐渐地走进了起伏的山岭间,稀疏的林木也葱郁茂密起来,此刻别说农家了,就连个破草房都难见了,只有林中小路边一连串的荒坟在苍茫的暮色中隐约可见。
夜枭不时咕咕尖鸣,让人毛发直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