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
陈先生有天问我,我有朋友开演奏会,你一起去吗??我说,你还有这么厉害的朋友?他说,嘿嘿,那你也不看我是谁?
好的,我套到信息了:
这个朋友是女的。假如是男人,他就会说,厉害个毛,他又不是专门学这个的,他只是爱好音乐,把剧场包下来,邀请亲戚好友来听一场而已,你以为他是郎朗么?
阿西吧!我平常因为做戏剧研究,也去过好几次这个剧院,刷剧费钱,贵得要死,不是特别想看的剧,我都看山顶位的,便宜些,那些正中间的好位置,动辄大几百上千,看不起啊,是看不起,结果有人过个生日,就花大几万包全场演一场!!!一场演完了我手上所有的积蓄!
果然傻大姐是不能明白林黛玉薛宝钗的生活的!!我也想做林黛玉薛宝钗啊!!我并不想做傻大姐啊!!
在房间里胡乱扒拉找衣服,但是把衣柜一拉开,我他妈的就泄气了,都丑都破都穷,就跟她们的主人一样。
陈先生又在催,赶紧的,你赶紧的,说那朋友让他帮忙控下场,我们要早点过去。
于是,我急匆匆的穿了一套浅灰色开叉旗袍,加我最贵的一个名牌包,一千多块买的一个COACH包。
一上车,陈先生说,哎呀,说你是小村妇,你还不承认?手伸过来,往我胸口摸几把。我打开他的手,骂骂咧咧,村妇村妇,我村你妹!心里暗暗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画饼难充饥肠,老子要是有钱,老子也好看洋气!老子要是有钱,老子把整个广州最洋气的剧院广州大剧院三层都租下来让人听老子的文化讲座!
可是,老子那不没钱嘛!真烦。那一瞬间真是仇富,相当仇富,在车上看陈先生都相当生气!
我们到了剧场的时候,那里已经有了几个人了,男的女的都有,在台上聊天儿。我眼睛一扫,发现里头的姑娘都挺年轻好看的。年轻就是好看啊。还有,我能感觉她们都比较有钱。那个演奏的姑娘真好看,额头光洁,皮肤白皙,穿一件露背的黑裙子,关键主要是仪态特别好看,她走起路来,腰臀的那个摆动特别好看,形容得抽象一点,这个姑娘像个“女人”。
陈先生介绍我说,这是我女朋友,文人,每天都看《资治通鉴》那种。大家就笑开了,说,你这种人怎么找到了这么厉害的女朋友?我挺尴尬的,这是什么鬼介绍,本来老子看起来就一副穷相了,你还来一句文人,那大家脑海里第一感觉就是“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没钱早起卖字画,落魄潦倒人人怕”。
为了掩饰我的尴尬,我用手指去按钢琴的黑键。
陈先生在我旁边说,何日君回来,你都不会弹钢琴,按什么按?虽然大家这会儿都在各说各的,但是我觉得这样说,还是很泼我的面子,于是,我装的无所谓的样子说,那我难道不能学吗?难道我今天不会,我就永远不会吗?他说,嗯,你就是蠢,你永远不会。手跟脚一样笨。
演奏会开始了。其实她弹的大部分曲目,我也听过,不过我不是接触钢琴得来的,我买不起钢琴,我都是在耳机里听到的,在傅雷等人的谈艺录里看到的这些曲目分析。
傅雷谈莫扎特的时候,说,莫扎特的那种温柔妩媚,与浪漫派的温柔妩媚不同,就是在于他像天使一样的纯洁,毫无世俗的感伤或是靡靡的sweetness。能够把握到什么叫做脱尽人间烟火的温馨甘美,什么叫做天真无邪的爱娇,没有一点儿拽心,没有一点儿情欲的骚乱。
对不起,我此刻还是理解不了莫扎特。
我受着世俗情绪的骚乱。坐在台下,想,妈的,人《流星花园》里的杉菜都还能弹一首钢琴曲呢,你呢?
演奏会结束的时候,那姑娘谢幕,四周都是欢呼声,陈先生也大声鼓掌。而他从来没有参加过我一次戏曲讲座。他说过,我的戏曲讲座都是封建余孽,都是应该一把火烧掉的东西。在剧场里,我看着他的侧脸,想,你脑子清醒一点啊,这是你的老板,这不是你的小男孩啊,每个人生下来,你的资源配比已经在那里,你只能找到跟你想匹配的资源。
演奏结束,他们提议去喝酒庆祝一下。有些人没开车来,就坐陈先生的车,他让我坐后面去,让一个大块男的坐副驾驶,我们身板小的女生男生可以挤一挤,我往最里面靠,旁边坐一个姑娘。你在他身上要什么,你心里应该有数。
我抱着我的包,她抱着她的包。我抱着我的coach包,她抱着她的香奈儿链条包。
酒吧里真是吵得要死,各种吵。他们聊天喝酒,我玩手机,时不时给旁边的人陪个笑脸。旁边坐的一个姑娘说,哎呀,你这戒指好看。另一个女孩脱了戒指说,那你试戴下,好看就送给你。那是梵克雅宝最有名的四叶草戒指。
32岁的文字工作者,大多肠胃不好,失眠严重,很快我就被酒吧的音乐声吵得头晕目眩,不舒服了。我想走,又怕这样直接走,有闹脾气不礼貌的嫌疑。
于是,先假装出去接了个电话,再进来跟陈先生说,编辑有个急稿催,不好意思,我要先回去了。他说,好。
我总是抱着一点幻想,我想他会说,那我给你打个车?你先回去。可是他没有。
于是,我跟他的朋友们打过招呼,走了。
出了酒吧,天上有星,路边有灯,一阵风吹过来,我觉得舒服多了,快步向前走,人行道过马路,绿灯闪啊闪,红灯快亮了,我赶紧跑,风把我的头发吹的乱七八糟,我忽然想起张国荣的老歌:
风也清,晚空中我问句星。夜阑静,问有谁共鸣?
不行,不行,我捶捶自己的头,说,你不要又自己搞气氛,本来就很惨了,还他么自己配上凄惨的音乐,来,少年,唱一首雄壮一点!!鼓舞士气!!
我在黑夜10点的敞亮的马路上,自己给自己打鸡血,唱《默默向上游》:
幸运不肯轻招手
我要艰苦奋斗努力不会有极限
若遇失败再重头
....
对嘛!李书颖,也有一双漂亮的手啊,十指尖尖!我也可以学钢琴的!今年会弹一首,明年又学一首!我也会有好包的!我也会有四叶草的戒指的!
这么一路灌鸡汤灌到我到楼下了,结果一摸包,妈的,出门太急,钥匙忘带了,于是,没有办法,只能打电话给陈先生。
以我对他的了解,我知道他正玩的有兴致,打电话让他提前回来,肯定会不耐烦。果不其然,他在电话那头说,你怎么回事啊?行吧行吧,回来了。
我在小区里的娱乐区等着,穿个旗袍被蚊子咬的要死,高跟鞋又高,穿了一天,累的要死。
那儿最开始还有小孩在那玩滑梯,过了会儿,玩滑梯的孩子回去了,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跟我前任夜里吃完烧烤回来,经过一个足球场,里面几个小屁孩踢足球,球忽然被偏了,跑到我们这儿来了,一个小男孩追过来,前任一脚踩住球,一边逗那小孩玩儿,不肯把球还给他。
往事历历在目。而他现在家里,陪不陪他的小孩玩球呢?我想,应该会吧。他那么温柔。
正胡思乱想着,陈先生回来了,先去停车,再跟我并肩走到楼下。地上他的影子和我的影子很分明,都孤立着。他与我也是。我们之间只有肉体和金钱关系!我们之间一点爱情都没有!
他先去洗澡,我脱了鞋,坐在沙发上在揉脚,边揉边想:
人鱼公主这个蠢逼,为了一个男人,忍受锥心的痛苦,脱去鱼尾,该多疼啊,我他妈穿一天高跟鞋,都会疼死。妈的,妈的,为了爱情变成泡沫的蠢逼,真是,毛线爱情,狗屁爱情,你特么有钱好看,好好的当公主不好吗?为一个男人去变成泡沫,是吃多了撑得慌?
洗了澡,爬上床,陈先生说,脚不舒服么?我帮你揉下,谁让你不带钥匙呢?在楼下站了那么久。然后就去帮我揉脚。我把脚缩起来,不让他碰。他说,怎么了?我说,得啦,我一双手都已经很差了,何况是一双脚?他扰扰头,说,噢。然后俯身下去,亲了亲我的脚趾,说,不生气了吧,你可真够无聊的。你本来就不会弹钢琴啊,我说错了吗?我为之气结,说,好,那你就等着吧。迟早有一天,我也会弹的,不就一两首钢琴曲吗?我就不信难到了这种程度。
他伸手摸我的头。我发怒打开他的手。他又摸。我又打开他的手。....
最后他说,李书颖,你就是一个争强好胜的死蠢逼!每一方面都要比人强!难道每个人的手都是用来弹钢琴的吗?有人的手是用来写文章的不行吗?
他停顿了下,又说,还有人的手,是用来打牌的,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