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之后，在武昌东湖西岸的的一处民宅里亮起了一盏煤油灯，借着微弱的灯光，秘书艾苹正在向张兴民汇报密码破译的工作。
“处座，我们已经破译了一到十全部的数字，这两天破译小组又经过多次的比对和验证，初步确定了一些地名的数字代码，你看看。”艾苹将一张纸递给张兴民。
张兴民接过那张纸，凑到煤油灯下，仔细地看了起来。
破译的几个地名是武汉，宜昌，恩施和重庆，这是根据他们截获的情报，以及前线传来的战报比对和推理出来的。
比如在湖北周边战场，几乎所有大规模军队的调动都是从日军第十一军司令部发出的，作为侵华日军规模最大的一个军部，第十一军仅在武汉一地就盘踞了将近二十万的日军。所以自然而然，在情报里“武汉”出现的频率最高，那么相应地在电报密码中，武汉所对应的密码出现的次数也应该最多。
然后宜昌是中日双方的前线阵地所在，那么很多日军部队调动的目的地就应该是宜昌附近或者周边。而恩施是湖北省的临时省会，重庆是陪都，日军很多作战计划的目标或最终目标就是拿下这两个地方。
这些目的或意图都会在情报上有所体现，破译者的工作就是想办法把他们像解方程一样的一个个都解出来，然后再应用于截获的新情报。
不过张兴民看了一会儿之后却皱起了眉头，因为其中一个地名的破译过程有点漏洞。
“怎么了，处座？”
张兴民放下那张纸，抬头看着艾苹说道：“其它三个地名还好，不过我觉得这个‘重庆’的确定还是有些草率；不错，在前几次的战役中，日军的最终目标确实都是重庆，但问题是他们不但没能拿下重庆，连恩施都没打过去；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不能想当然的认为他的目标还是重庆；日本人不是傻子，他们也懂得变通，向西进攻一直受挫，接下来的主攻方向很可能就是向南，拿下长沙对他们来说同样具有很大的战略价值；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佯装向宜昌增兵加大恩施和重庆的压力，但实际的目的却是南下夺取长沙，这个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所以我们不能贸然就认为这个密码就是指重庆，哪怕长沙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们也要先做假设，再去反复验证，直至完全确定或者排除。”
“是！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布置。”
艾苹俯身想拿回那张纸，然后再去电讯组下达任务。作为少校的她也是很有军事素养，每次基本上张兴民一点她就能悟透。
“先不急，他们也累了一天了，让他们先吃完饭吧。”张兴民一把按住那张纸，阻止了艾苹接下来的动作。
“也好。”
“你先坐一会吧，一整天了。”张兴民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我坐可以，但是您不准抽烟。”艾苹依言坐下。
张兴民笑道：“呵呵，我现在想抽也没有烟了，整整两天没出去，烟早就吸光了。”
“那正好。”艾苹难得笑了一下，不过她马上想起了什么，就又说道：“对了，处座，美林商行那件事调查的有眉目了。”
“哦？是谁泄的密？”张兴民的眼中顿时射出一丝厉芒，他的一个据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丢失了，还损失了一个资深情报员，一想到这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艾苹说道：“是德兴酒楼的老板，叫李修文。”
“德兴酒楼？李修文？”张兴民觉得酒楼的名字有点熟悉，不过他一时有点想不起来。
“就是美林商行正对着的那个酒楼，两层半楼的那个。”艾苹提醒道。
“奥，我想起来了……怎么发现是他告的密？”
艾苹又继续说道：“处座让我调查这件事，我首先想到，美林商行这个据点只有您，我以及那五个情报员知道，排除你我以及被抓的陈忠鸿之后，就剩下四个情报员，不过我对他们详加调查之后认为他们的嫌疑可以排除，我们的人没有内奸，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那就是敌人发现的。后来我在找他们问话的时候，得知他们五个在忙的时候，为了节省时间，就常常让对门的德兴酒楼准备一些饭菜，但是出于谨慎，他们都是自己去酒楼将饭菜取来，吃完饭以后又将碗筷送到酒楼，却从来不让酒楼的伙计送过去。”
“得知这个情况之后，我就想可能是敌人根据这个疑点才发现的美林商行；然后我就开始暗中调查德兴酒楼的人，包括老板和店伙计，这一查才发现是老板李修文有问题，他跟陈文不但是同乡，还拐弯抹角带着一些亲戚，李修文经常在酒楼的雅间里单独请陈文喝酒，两人根本就是一丘之貉。再结合我们内线在事后得到的消息，陈文组的人也参加了行动，基本上能判断就是李修文搞的鬼。”
“他马的！这个狗东西，差点坏了我的大事！”张兴民拍着桌子狠狠骂道。
不过他骂完后不久又无力地叹道：“哎！汉奸当道，国之不幸啊！”
“他们几个也算倒霉，不小心撞枪口上去了。”艾苹补充了一句。
张兴民又痛心道：“这件事我们要汲取教训；太过谨慎也不可取；你说仅仅是对门的距离，就因为不想让店伙计进自家的门，却让敌人抓住破绽，差点全军覆没，这个跟头摔的也不算冤。”
“那李修文怎么办？放过他吗？”
“放过他？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张兴民的语气中又带着一丝冰寒。
而就在这时，一个便衣卫兵在外面说道：“报告！”
“进来！”张兴民马上说道。
那卫兵走进屋子说道：“处座，外面有一个姓朱的老板要见你，说是你的同乡。”
“他又来干什么？”张兴民嘀咕了一声。随后他又对卫兵说道，“让他进来吧！”
“是！”那卫兵快步走了出去。
这时艾苹也起身说道：“处座，我先去布置任务了。”
“好！”张兴民也快速把办公室上的两份文件收拾起来，放进抽屉里。
艾苹随即也离开了办公室。
片刻之后，朱若榆满脸笑容地走进了屋子，不过他的左手还提着一纸袋东西。
“张主任，实在不好意思，又在大晚上来打扰你。”朱若榆刚进屋子就向张兴民伸出了手。
“哎呀！朱站长，你来就来，怎么还送礼来呢？”张兴民起身与朱若榆握了下手。
“哪是什么礼物？就刚才走在路上，看到一个卖麻糖的摊子，顺手买了一点。来！快尝尝吧。”
朱若榆将那纸袋放在桌上打开，露出白乎乎的麻糖。
“哟！孝感县的麻糖，这年头真是少见呀！”张兴民也没客气，他拈起一块麻糖就咬一口吃起来，随即就赞道，“嗯！香！真香！”
“香吧？我上一次吃也是在武汉会战之前呢。”朱若榆也品尝了起来。
“这个年头，日本人到处抢掠，老百姓累死累活种田都能饿死，能有几家还有空地种芝麻呢？”张兴民一边说一边又把剩下半块麻糖放进嘴里嚼起来。
朱若榆说道：“等把小日本赶走了，我们天天都能买到这麻糖。”
“不止这麻糖，汉口好吃的东西多着呢，现在都没得人卖了。”张兴民吃的爽快，就不由地向兜里摸起来，却忘了兜里早就没烟了。
“哈哈！来，抽我的，你这堂堂情报处长，怎么还断烟了？”朱若榆忙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根递给张兴民。
张兴民也不觉得尴尬，他很自然地接过烟笑道：“这两天没出门，之前忘了多买两盒，抽完就只好不抽了。”
“能憋住两天，难得！”朱若榆自己也拿出一支点上。
“坐！”张兴民指了一下椅子。
接着两人就开始吞云吐雾起地聊起天来。
张兴民狠狠地过了一阵烟瘾才说道：“我说朱站长，古人云‘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这又是麻糖，又是递烟的，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朱若榆又笑道：“哈哈！难道我来找你张主任，就不能闲聊几句吗？”
“不能。你都火烧屁股了，我就不相信你还有闲心来聊天。”张兴民将背靠在椅靠上，向朱若榆投去一个鄙视的眼神。
“看来有什么消息都瞒不过张主任啊，我今天来也是想说一下这件事。”朱若榆的笑又转为苦笑。
张兴民缓缓说道：“前日国防部直接来电，说军统安插在汉口W机场姑嫂树村的谍报被日本人拔掉，我第六、第九战区前线对空预警时间大为减少，防空压力陡增，国防部询问我处是否可以单独建立空情预警；之后战区司令部又通知前线各部队提前做好应对敌机突袭措施。”
“哎！张主任清楚就好，我还担心贵部不知实情，最后贻误了大事。而且这件事过后，日本人已经提高警惕，日军W机场周边除敌军守备部队以外，周围村庄开始出现大量的日谍和汉奸，我站短时间内恐怕再难立即派人潜伏预警，所以如果贵部还有余力，最好早做打算，以免战场损失过甚，到时全国抗战形势更为被动。”
“好，多谢朱站长提醒。”张兴民只回了一句话。
张兴民明白朱若榆是从战场大局出发考虑才好意提醒的。目前前线战场持胶着状态，如果再让敌人的空军神出鬼没地往前线支援，那么胜利的天平很可能会渐渐向敌人倾斜，这无论是对第六、九战区，还是全国的抗战局势，都是极其危险的。
而朱若榆打破军统行事风格，主动向张兴民坦诚能力不足，恰恰是把国家利益置于军统之上的一种行为；否则如果第六、九战区还痴痴地把预警希望寄托于军统武汉站的补救行为，那么在此期间由于彼此对对方行动计划并不了解，最后很可能会导致重大损失，要知道日本人的几百架飞机可不是吃素的。
好在张兴民也早就考虑到应对计划，而且他也有绝对的实力。在原军统武汉区几乎被日本宪兵队整个端掉之后，张兴民在武汉组建的情报网络就将新的军统武汉站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不过这种局面对朱若榆来说也不是坏事，当前在抗日最吃紧的时候，张兴民能扛起刺探日军军事情报的重任，他朱若榆就能安心趁机在武汉三镇专心发展壮大实力，等武汉站扎稳根基，那么他日后必然也有能力收集情报，到时如果朝中再问起湖北有关湖北的军事情报，他的顶头上司戴局长最起码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张兴民已经在无意中替朱若榆分担了大量的压力，否则前线一直没有日军情报，他朱若榆就能天天被军统总部催死，这也是朱若榆愿意提醒张兴民的一个原因。
“说谢就言重了。”朱若榆摆了摆手。
“不，难得朱站长有大局意识，我若不谢，就太不明事理了。”
“那要说到谢字，我还真有一件事需要张主任帮忙。”朱若榆见此索性将此行另一个目的也提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