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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星月无光。
今夜又有雨。
春雨清冷,春风淅沥,像是初恋情人在耳边呢喃,诉不尽温柔眷恋。
风雨之中,王家村平静而安详。
挂在村口的一盏孤灯被春雨浇灭,孤零零地在风中摇曳。通向村外的蜿蜒小路渐渐泥泞不堪,形成了一个个浅浅的水洼。
小路上,黄色的泥水,在飞溅、坠落。
春雨依旧绵绵如丝,飞溅的泥水当然不会是因为雨水而起。
是人。
两队全副武装的黑甲士兵,踩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打破了雨夜的宁静,留下一地纷乱的脚印。高高举起的火把,宛若一条火焰金龙游弋而来。
——他们的目的地只有一个。
——王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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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满楼,罗帐灯昏。
大乾皇帝阳元祁孤独地坐在一张红木桌子前,喝着一壶孤独的酒。
古来强者皆寂寞,能有几人留贤名?
两仪界第一强国的帝王也不能例外。
没有人能品味到他的孤独,也没有人能够体会到他的无奈。
酒已尽,愁未消。
阳元祁双眼空洞,望着空空如也的酒壶,苦笑不已——此刻,或许只有那一个人才能稍稍理解他的苦痛吧!
当宇文云峯提出让王家村全体村民做替死鬼的时候,他终于深深理解了征东大将军张雍煜当年的无奈——一夜屠尽四象界离宫城十几万百姓,岂不是比今日更加残酷?
他的反应和张雍煜一样震惊,可他也和张雍煜一样,没有选择的权利。
其实,他想过换一种方式去解决这件事,但宇文云峯只丢过来一句冰冷的回答,“区区两百多个低贱两仪平民给本尊的弟弟抵命,你应该觉得庆幸。”
是啊,死去的人可是宇文庆歌啊!
用区区两百多条百姓的命,去换回事件的平息,难道不值得庆幸吗?
阳元祁只有苦笑,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冷漠而坚决。
一将功成万骨枯,欲成霸业,必有牺牲,自己做不了一个众口相传的仁慈贤君,那又如何?只要能够实现自己的计划,成就大业,便能成为一统两仪,剑指太极的千古一帝!
只要能成功,一切都值得牺牲!
“皇上。”
门外传来了一个人的说话声。
阳元祁长出了一口气,顿了一下,朗声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只听得甲胄噼里啪啦地作响,一个身型魁梧的汉子出现在了跳跃的烛光中。
这个人一身金甲,威武雄健,二十几年领驭大乾帝国最强精锐北落师门南军门的经历,使得他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不可逼视的霸气。
可有趣的是,坐在红木桌子后,那个瘦削而沧桑的身影所透出的气魄,宛若一场风暴,无声而剧烈,完全将他无与伦比的气势压了下来。
再强大的勇士,也无法强大的风暴里昂首前行。
即使他的双目再如何精光四射,他的身躯再如何钢筋铁骨,也只能心悦诚服地向着那个身影卑躬屈膝。
所以,他跪在了地上,像是一只被彻底驯服的元能魔兽。
阳元祁一脸淡然地看着他,显然已经习惯了他的敬慕与顺从,问道:“战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战雄一拱手,恭敬道:“禀皇上,末将已经按照您的命令,将王家村围住,百战营正在抓人。”
阳元祁点点头道:“好。”
战雄抬起头道:“皇上,直接杀吗?”
阳元祁闭上了眼,沉默了片刻后,才睁开眼睛道:“等拉到村口一起杀吧,如果反抗,那就直接杀了吧。”
战雄一拱手,正想领命,却又想到了什么,忽地道:“皇上,末将发现西边的围得不是很好,是否需要末将派人补一下?”
阳元祁没有马上回答,望向了窗外。
风雨渐急,黑暗无尽,他的眼神也似乎飘向了远方。
“不必了,只是些老百姓而已,若真有人能逃出生天,就由他去吧。”
战雄一拱手回道:“臣这就去办。”说罢,退了出去。
阳元祁又转头看向了窗外,目光渐渐柔和,喃喃道:“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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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思尹站在窗前,抬眼望向漆黑一片的人间,心里有种说不出迷茫。
愁丝万千的春雨躲在夜风怀里扑面而来,湿透了他的衣襟,可他仍静静伫立,若有所思。
知子莫若父,林忘看出了林思尹的心事,拍拍他的肩膀,关切道:“怎么了,是不是又想贵乐了?”
愁容满面的少年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沉默了片刻,忽地问道:“爹,三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林忘愣了一下,他发现少年的眼睛里竟有一丝畏惧的光芒,就像是一只无助的雏鹰在险峻的悬崖上,望见了深不见底的世界。
每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都会幻想鲜衣怒马,闯荡三界。
每一个年轻气盛的少年,也都会幻想年少有为,创下霸业,抱得美人归。
林忘也曾幻想过,只是在残酷现实的打压之下,他不仅觉得曾经的梦想绝不可能实现,甚至还有些可笑。
——连堂堂天下第一国的大乾皇帝阳元祁都要被人踩在脚下,草野少年又岂能实现那些奢望?
林忘摸摸林思尹的头,宠爱一笑,问道:“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我?”
林思尹亮如寒星的眼眸里,像是弥漫着朦胧的轻雾,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了几分飘忽:“爹,是不是我们两仪人无论怎么做,都没办法跟太极人平起平坐,我们是不是注定要臣服在太极人的脚下,任凭他们残杀我们呢?”
林忘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他不知道该把真相告诉这个单纯的少年,还是为他编织一个美好的世界。
“爹?”
“嗯。”
“我的问题是不是很难回答?”
林忘摇摇头,淡淡一笑,深深地看着林思尹,说道:“小尹,虽然我很想告诉你,三界是一个美好而平等的世界,但是你应该不会相信我的。”
他转头看向了窗外,眼神里闪烁着坚定的光,用浑厚有力的声音说道:“不过,小尹,以后无论你走到哪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记住一件事,三界之内,或许人的声名、财富、权势天差地别,但人与人之间绝没有贵贱之分,人的生命同样如此,无论是太极人、两仪人,亦或是四象人,每一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利,任何人都没有权利随意奴役或毁灭别人的生命。”
林思尹深吸了一口气,沉沉地呼了出来,仿佛是在压抑心中某种激动的情绪,片刻后才缓缓道:“可是贵乐一家人,还有那么多乡亲,他们都是死在宇文庆歌的手里,我们却没办法为他们讨回公道。”
林忘拍拍林思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明白你的恨意,我也跟你一样痛恨太极人的压迫,虽然我们现在没有办法去为他们讨回公道,但是我相信终有一天,三界会变成得人人平等,届时无辜死去的人一定会得到应得的补偿。”
林思尹轻叹一声,似乎不太相信林忘为他编织的美好未来,但是林忘又有什么办法呢?
三界的层层压迫已历千年,无数两仪界的英雄豪杰为了讨回所谓的公道而英勇奋战,结果全都收获了惨死的结局,如今太极界对两仪界的控制日渐加深,谁知道两仪界的百姓何时才会迎来众生平等的那天呢?
林思尹沉默许久,忽然问道:“四象人也跟我们和太极人一样吗?”
林忘怔了一下,转过头来,神色凛然道:“当然,当你厌恶太极人压迫两仪人的现实时,是否也换位思考过,那些被两仪人压迫的四象人是怎么想的,他们与我们一样拥有活着的权利,凭什么要接受他人的摆布?”
我听到林忘此言,心里是一万个赞同,孔夫子有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然而很多人却没有记得圣人所言,生生造出一个个“歧视链”。
在我们的世界里,黄、黑、白三个人种之间,直到如今仍无法彻底消除歧视。白人歧视黑人,漠视黑人的生命,引发了国家的混乱,黑人奋起反抗,扬言要为创造人人平等的社会,可到头来仍有不少黑人却在歧视华人,用自己最深恶痛绝的方式去对待别人,让人着实震惊。
如此之事,在地域歧视中也不少见,有人被大城市的小市民歧视为“乡下人”,他对此嗤之以鼻,一转眼却在网上笑话某省人偷井盖功夫了得,这何尝不是如某些黑人一般,仅仅是希望自己不被歧视,至于歧不歧视别人,根本不在他们的抗议范围之内。
林思尹低下了头,沉思许久后,方才抬起头,用力点了点头道:“爹,我明白了,我一定会记住你说的话的。”
林忘露出赞许的神色,点了点头道:“好,外面雨挺大的,先把窗户关上吧。”说罢,伸手去关窗户。
寂静的雨夜忽然传来了喧闹之声,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哭喊。
林忘身子一震,仿佛记忆深处某个可怕猛兽被释放出来,不禁脸色惨白。
林思尹也被惊了一下,循声望向泼墨般的黑夜,有点点火光,正倒映在他的眼眸之内。
杀戮已然到来。